他說,正好欠你人情,你有資格讓我還。
她說,恩,好吧,我的包被劫了,現在身無分文,請支援我一下。
他說,住哪裡?
她說了酒店名。然後說:等我回北京後我把錢還你。
他說,那你等著吧。
她說,那個,你找個人來就行。
他說,我沒說我親自來。
她一時有點尷尬,呆呆哦了聲。
他放下手機,繼續會議。
三句兩句就結束了,而後讓手下幫忙訂票。結果當天去北海的班機已經沒有。要麼等明天,要麼從南寧轉。他想了想,決定當天就到。她身無分文,要不去,她晚飯都沒著落。想不到自己居然也會憐香惜玉,雖然她壓根也不香玉。
到她酒店已是晚上9點多。
他沒直接上,在外頭抽了支菸。因為他不太能摸準自己的心情。居然有點緊張,又有點波瀾。半支菸後,他掐滅,上去敲門。可她居然不在。
他有點火氣,明明知道他要來還四處跑,壓根不把他放心上。
又出去抽菸,一支菸抽完,抬頭看到她就站在他不遠處,驚喜交加的樣子。
他說過來。她小跑過去,抑制不住的歡喜,說:遠遠看著以為做夢呢,真是你,這麼快?以為要明天呢?
他看她那歡欣的樣子,氣早就委頓下去。說:晚飯吃了麼?我很餓。
好。她笑著說,我請你。那個,暫時借用你的錢,記我名下。
她揮手打車。將他帶到一條熙熙攘攘的小吃街。
一溜的大排擋,中間夾雜著各種小食鋪。轟鬧的人聲,電視聲、汽車聲與潮溼悶熱的天氣交織在一起,煩囂而生動。
是我請客,所以帶你來這裡。海鮮燒烤,很好吃。雖然你也許覺得簡陋,但是坐在這裡看看馬路,看看人,你會覺得市井生活才是有生命力的。她說。同時拉他在一張白色塑膠椅上坐下。前面是一張漆皮摩挲的桌子。他身後的電視機在放一個選秀節目,主持人喋喋慫恿著觀眾投票投票再投票。前面隔了馬路是商場,樓宇環了些彩燈,一半是壞的。馬路上人和車卻出人意外的多,摩的時不時從人潮中驚險地掠過。
語聲去點餐了。他平身第一次坐在這樣簡陋的地方,帶著好奇和茫然。
不久她過來了,手裡拿了兩瓶冰啤和幾隻一次性杯。
給他和自己倒了。
他說:你不是不能喝嗎?
她說:高興啊。
他說:是某人管不上了吧。
她說:提這個做什麼。
彷彿為賭氣,一仰頭就喝一大口。喝得急,嗆了。他給她紙巾。她擦一擦,坐下來,靜靜對著面前喧囂的紅塵。
過一會,說:從未來過這樣的地方吧,其實,俗事俗物反是生活的本質。行人路邊的吵架慪氣、收音機裡傳出的評書快板、做生意討價還價有時還能讓我感動。覺得我有一次生命,是多麼快樂的事。你呢?有沒有閒心閒情,欣賞這世間的滾滾紅塵?
他沒說話。在國外的時候,他有時會坐在露天咖啡座看報紙,陽光滾下來,墨色的字跡慢慢虛化,他便抬起頭。擁抱著對吻的年輕情侶、推著行李車走過斑馬線的黑人大媽,廣場上覓食的灰色鴿子,霧一樣傾瀉的噴泉,以及雕塑和樹木,因了國度的緣故,總會襲上一種陌生的眩暈。雖然這個國家,他呆了很多年,熟稔自得,但是這生活並不是他的。
他也喜歡看戲看電影。時常在落幕後留在空蕩蕩的劇院。劇散後是另一場人生,屬於他。那麼喜歡電影,只是因他的人生乏善可陳,他不甘心到死的時候記憶一片空白,那麼看看別人的哀樂當慰藉自己。
這些,他不知道適不適合跟她講。暫且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