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臨頭,我卻又不得不只將他們單純地看作是一個個數字。以前曾經有人說過這麼一句話:不明為政之惡,便不能達至為政之善。現在……我多少有點明白了。什麼為了天下蒼生,不得不然之類推委的說話,我決計不會說的。南鄭城中這二十萬軍民就是由我親手害死,他們死後的冤魂若成厲鬼,便儘管把我拉下十八層地獄吧。哪怕要上刀山下油鍋,經歷百世的苦難折磨,楊昭亦必甘心承受,決不後悔。”
楊昭這番話所得斬釘截鐵,再無半絲圓轉餘地。字裡行間,更滿蘊了佛家“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之大無畏。李靖知自己這個未曾真正結義,彼此關係卻已堪比蜀漢劉關張的兄弟已是下定決心,再無更改。心中不禁又是謂然長嘆。他勉強提起精神一笑,道:“好,王爺既然已經有此覺悟,那麼李靖亦再無話可說。不過咱們既是……”李靖及時住口,斜眼向宇文述和獨孤峰二人各瞥了兩眼,及時把“兄弟”兩個字收回。慨然道:“李靖自當捨命陪君子。那二十萬條性命的帳,就算上李靖一半吧。”
楊昭又是一笑。他和李靖相互知心,明白對方和自己相同,話既說出口來便不會再變。男子漢大丈夫,也用不著相互推託開脫這樣婆婆媽媽的。當下只點頭,卻沒再說話。旁邊的獨孤峰見他們如此,畢竟麵皮還是不夠厚,竟流露出幾絲訕然與尷尬來。宇文述則是已經人老成精了,神情依舊泰然自若,並沒半分的不好意思。道:“好,這事便如此定了吧。不過水淹之計雖好,卻必須慎防城內軍隊趁咱們動工的時候殺出阻礙工程。同時也得提防成都方面隨時將要殺到的援軍。當中人手如何分配,咱們還得好好商量才是。”
這幾句話也說得十分有道理。所謂細節決定成敗。光想出個好主意是沒有用的,還得有相應的詳細計劃進行配合才是。楊昭虛心請教道:“那麼,大總管的意思是?”
其實關於相關人員怎麼調配,如何分派兵力提防城內外異動等等計劃,宇文述胸中早打好了腹稿,只等楊昭率先捅破窗戶紙罷了。這時候便手拈長鬚,怡然道:“依老夫之見嘛,該當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將腹稿一一道出。
宇文述說話的聲音在空氣中造成微微震動,連帶著帳篷的幕布也出現了幅度極小,幾乎不可察覺的連串顫抖。而這一連串顫抖,卻又透過某根極細極長,幾乎難以憑肉眼分辨的絲線,源源不絕地傳送出去。
接收這資訊的人,此時此刻,正隱身於距離帥帳足有十幾米遠之外的另外一頂帳篷之中。他身材瘦削修長,雖然半蹲在地上連半根手指頭也不動,卻總是給人予某種飄忽不實在的感覺。
他從頭到腳都罩在黑色夜行服下,連雙眼也沒露出。惟有那兩隻大得幾乎不合比例的耳朵沒有任何遮掩,模樣看起來甚是古怪可笑。而那條透明絲線的另一端,就直接系在他左耳之上。本來在帳篷中休息計程車兵,已全被這黑衣人用輕手法點了睡穴,故而他可以全神貫注地進行偷聽。遠處帥帳之內,楊昭李靖宇文述獨孤峰等人的對答,字字句句皆被聽在耳中,絕無半句遺漏。
直過了整整大半個時辰,帥帳中眾人已將如何進行水攻的細節都全部敲定,各自離開回自己營帳休息,那黑衣大耳人才將手腕輕輕一抖。但聽幾乎細不可聞的“咻~”一下破風輕響,那條絲線當即急飛倒縱,穿過帳篷門簾被收回手上。絲線前端還栓著根黑漆漆的銳利長針,也不知道究竟是銅是鐵,抑或其他什麼特殊金屬鑄造,只知道份量著實不輕。然而即使如此,單憑這長針就能將細長絲線如臂使指地指揮自如,足見這黑衣大耳人的內家修為著實不凡。
隱藏在黑色頭罩下的嘴巴微微向上牽動,形成了得意的微笑。黑衣大耳人躡手躡腳地揪開帳篷門簾,貓著腰毫不猶豫鑽出帳篷,眨眼間便消失在層層疊疊的帳篷群中,再也不見影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