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劉志強當然不是牧羊人(哈哈哈,牧羊人),那麼他的職業當然是與開採石油有關。
當地除了印第安人外,也有南斯拉夫人、西班牙人、英國及義大利人。
真不能想像在那種地方長期生活是什麼滋味。
住在本市的人,非常高傲,除卻巫山不是雲,連北美洲超級大國都嫌悶悶悶。
有一位表兄到加國的溫尼柏念過書,回來訴苦說:「溫尼柏不適合人類居住。」笑死我們。
更何況是火地島。
他叫我們寄建築材料給他,不是想在當地成家立室、落地生根吧。
收到信也算了。
但他繼續又來了信。
「最值得尊敬的林先生,」他一直誤會我是男性,「明知託你做這些事不該,奈何小弟在貴市沒有親友,只得勞煩閣下。弟在異鄉為異客,想閱讀中文刊物,可否代辦,尤以武俠小說為上選,謝謝。」
信中附著巨額美金匯票,足可買一百套小說空郵寄出。
奇。
既從本市去,又怎麼會在本市無親無友,恐怕他不想人知道他的蹤跡,故此託一個陌生人辦事。
我買了整套新版的金庸小說替他寄出。即使從前看過,也不怕再讀三百次,如果沒有機會拜讀,那此刻無異得到至大的寶藏。
此外我又替他訂幾份比較沒那麼無聊的時事刊物。
雜誌社問我:「火地島?!」
我都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
兩星期後回信來了,仍稱我為林先生,鄭重向我致謝,不過沒有再託我買什麼。
我在外國讀過幾年書,有經驗。相信我,人到外地是會變的,漸漸思鄉,在家不值一顧的東西,到了異國,立刻變得刻骨銘心,什麼鄧麗君的錄音帶、各式週刊、陳皮梅、棉襖,全部派上用場,動不動彈吉他唱起我的中國心我的中國肺這種歌來,滑稽得要命,現在想來,真笑大了中國嘴。
不過那時有需要。
我很同情劉志強。
過時過節,便用公司的卡片向他賀年。
是這樣成為筆友的,有兩年多了。
算一算,他在火地島生活,也有四年整。
不出我所料,劉先生在該處做石油廠的工程師,負責維修輸油管,該地有一條長數千公里的油管,任何一公分出毛病都不得了,共有數十個工程師為它服務,劉志強不過是其中之一。
我是多麼孤陋寡聞,沒料到那種天腳底的地方居然有這麼龐大的事業在進行中。
他們公司的宿舍十分精緻,年前進行維修,他便索性訂購東方色彩的瓷磚及配件來奢侈一番。
薪水據說也比歐美高出百份之五十,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劉志強一去便四年。
他仍然把我當男人,因為我名字、職業,都似男性。
這樣也好,免得兩人之間有什麼誤會。
男人本來不大肯寫信,也許因為寂寞,劉志強每個月總來一封信,有時半頁,有時頁半,寫寫身邊的瑣事及工作的進度。
他筆觸很生動,為人具幽默感,即使短短數句,也令人莞爾,我佩服他的精力及意志力,回信的時候,儘量模仿他的筆調,絕對不婆媽,免他起疑。
聖誕我寄了絲棉背心給他。
他回我一張相當大的羊皮,可以鋪床上當褥子。
劉志強並沒有要回來的意思。
他雖不說,但我相信故事中少不免牽涉到一件沒有結果的愛情。
為了她,他走到天之涯海之角去躲著獨自傷懷,創傷痊癒後,他乾脆留下來做一個隱土。
有時候煩起來,我也希望自己是他,離開這裡越遠越好,沒有是非、誤會、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