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走。這個家庭留下難以抹平的溝壑。每次我進家門,總是提心吊膽,我害怕她會突然不在家。
更小的時候,我多數時間跟媽媽膩在一起。我從小聽了一些鬼的故事,覺得黑暗中都是幽靈,我怕黑。媽媽是有神論者,她會告訴我,很早去世的外婆託夢,講了在陰間的遭遇;她透過通靈的神婆與外婆對話,告訴她自己的遭遇和心情。她透過神婆知道了陰間的很多生活,並告訴我,佐證了我的害怕。我到*歲的時候還跟媽媽一起睡,有時候媽媽半夜起來,挑著蟶子到各個鄉村叫賣,我在黑暗中驚醒,抓住她,但媽媽還是要去。我在黑暗中提心吊膽地等待黎明的光線到來,然後繼續睡著。那時候圍繞著我的一個難題是:總有一天我會離開家,不再跟媽媽睡覺,那找誰睡呢?誰能幫我克服黑夜的恐懼呢?
中文系 16(2)
我跟媽媽一起打柴,挑水,採茉莉花,形影不離,這樣可以克服恐懼,有被庇護感,我像個小跟屁蟲。不可避免地,媽媽的一舉一動,一哭一嘆,包含著對生活的態度,對我潛移默化。她讓我認為,生活就是忍受。悲觀是生活的基本態度,生活中不會有長久的歡樂,處處潛伏著不可預知的危險。生活中的壞蛋遍地都是,大多都有一副好人的面孔。農村人的生活目標就是生很多個孩子,可以不受欺負,乃至於以勢欺人。我家裡只有我一個男孩,所以必須謹慎地生活,被人欺負是正常的,忍氣吞聲是基本品質。諸如此類,不勝列舉,但形成一個系統,沉重地壓在心頭。
多年以後,也就在我寫此文的年際,爸爸已經老邁,罵人都罵不成章法了,常年的病痛也消磨了他性格中的簡單粗暴部分,對著飛速發展的時代,他懵懂無知,終於懂得向我討教一些問題,年輕時好賭的本性還僅存一些,殫精竭慮地揣摩席捲農村的六合彩。母親血壓不時升高,醫生告訴我是輕微的腦梗以及抑鬱傾向導致。我特意跑回家,跟她談心,讓她忘記長久纏繞在心頭的恩怨往事。面對再也不能折騰以及經不起折騰的父母,我必須像面對自己的兒女一樣,這種感覺錯位但非常到位,並且讓我悵然若失:而我自己心中的父母,在哪裡呢?
一種傷感的情緒如利刃扎進記憶深處。左堤見我冥思苦想,似乎在解開一道世界難題,而中文系的課程中應該沒有這樣的作業,便好奇地轉頭來看。我把剛寫完的詩遞了過去。
《悲?觀》
我和我的母親,一個年近50的婦人,趕往
山中。我們要在正午之前,花朵尚未開放的時分
趕到山中。我和我的母親,默默無語。母親的
臉上,流下緩慢的汗水
我和我的母親,在秋天來臨之前,趕往
山中。在花期未過時節,我們必須趕往山中
我和我的母親,在南方的山村,一年一度
被太陽照耀,被蒸發
我和我的母親,一個養家口的婦人,在生活中
緘默。我們必須採集一種花朵(它喪失了美學),花茶的
原料。我看不到花的美了,母親,它多麼殘酷
它讓我又黑又瘦
我和我的母親,是山中的幽靈,被幸福者鄙棄
我的母親,一生的辛勞達到極限——收購站裡傳來
訊息,花價像雨水跌落。我的母親,一生的疲憊達到
極限。她站在那兒了
我的母親,她站在那兒了。我氣急敗壞地喊,母親
讓我們去樹下,吹清涼的風。母親說,孩子,我們
還要生活
左堤輕輕地朗誦。然後遞還給我,低語輕嘆道:“太好了,我都感動了。”
我對左堤的評價相當驚喜,愛情可以透過多種渠道來溝通,詩歌不乏為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