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沒有這樣想過他了。每次我都刻意避開這個名字,我把他藏在很深很深的地方。太多的東西把我對他的思念掩埋了起來,我可以正大光明想念他的時間很少很少,從來沒有像今天晚上這樣奢侈。
等我走回學校,食堂早就關門了,我拖著已經凍得發麻的兩隻腳,又去了西門外的小店,隨便要了一碗刀削麵。面還沒上來,拿著一次性筷子,無意摩沙著上面的毛刺。我冥思苦想,猜測蕭山到底會到哪裡去。他會不會出了什麼意外,會不會獨自躲到沒有人的地方——我失去過至親,我知道那是一種如何令人發狂的痛苦。沒有人可以勸慰,因為根本沒有人和你有相同的經歷。
早晨的風很冷,我沿著巷子往裡走,這裡都是有些年頭的家屬區,兩側全是很高的灰色水泥牆。我差點迷路,最後才找著小區的院門。門衛室裡還亮著燈,可是沒看到有人,大鐵門關著,可是小鐵門開著。有晨歸的人在吃力地搬動電瓶車,車子的腳踏在門檻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我跟在那人後面走進去,門衛也沒出來盤問我。
我沒有覺得慶幸,因為我一直在發抖,連步子都邁得不利索,也不知道是凍的,還是害怕。
老式的樓房一幢一幢,像是沉默的獸,蹲伏在清晨朦朧的光線裡。我在中間穿梭來去,可是所有的樓房幾乎一模一樣,我仰起頭來,只能看到隆冬清晨灰濛濛的天空。我腿腳發軟,終於就勢坐在了花壇上。花壇貼著次磚,冰冷沁骨。這麼遠看過去,所有的房子都是似曾相識,有幾間視窗亮著燈,有清晨鍛鍊身體的老人在寒風中慢跑——我坐在花壇上,筋疲力盡,我知道我肯定是找不到了。
我全身的骨骼都滲透了涼意,兩隻腳凍得發麻,腿也開始抽筋,但我不想動彈。賣火柴的小女孩在凍死之前,其實是最幸福的,如果我可以凍死在這裡,也應該是幸福的。隔了這幾年,我把自己的整個少年時代都埋葬,我以為自己已經把自己放逐,可是卻像個瘋子似的跑到這裡來。
對面的牆角是灰白色,粗糙的水泥被抹平了,有人在上面用粉筆寫著字:“許友友愛周小萌。”筆跡歪歪扭扭,或者只是不懂事的小學生。
小時候常常有無聊的孩子做這樣的事情,拿著粉筆在不起眼的牆角塗鴉。惡作劇般寫上誰誰愛誰誰,那時候根本不懂得愛是什麼,只是覺得這個字很神秘,一旦被誰寫在牆上要生氣好幾天。直到懂得,才知道原來這個字如此令人絕望。
我不知道在那裡坐了多久,天氣太冷,冷到我的腦子都快要被凍住了。我拿手機的時候,似乎都能聽見自己被凍僵的關節在嘎嘎作響。
我打了個電話給林姿嫻,她的聲音還帶著朦朧的睡意,我看到手機上的時間,是早晨七點鐘。我連舌頭都凍僵了,口齒不清地告訴她:“我猜到蕭山可能在哪兒了。”
她似乎一下子就清醒了,急切地追問我。
“他小姨有套房子,地址你記一下。”
我把地址什麼的都告訴了她,她向我謝了又謝,或者只有真的愛一個人,才會這樣在意他的安危,這樣在意他的快樂。我用盡最後的力氣結束通話電話,然後把頭垂進雙膝。
我根本沒有勇氣面對過去,等我鼓起勇氣的時候,我卻沒有辦法再找到蕭山。
一直到上了返程的火車,車上的暖氣才讓我回過神來。我很餓,走去餐車點了一碗麵,大師傅一會兒就做好了。
面盛在偌大一隻碗裡,湯倒是不少,只是有一股調料的味道。餐車上鋪著白色勾花的桌布,火車走得極穩,麵湯微微地盪漾著,我慢慢地摩裟著一次性筷子上的毛刺,重新想起火車剛剛駛離的那座城市。我知道那條巷口小店的刀削麵特好吃。因為蕭山曾帶我去過。我還記得特別辣,蕭山被辣得鼻尖都紅紅的,滿額頭都是晶瑩剔透的細汗。
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