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抬起頭來,君羽直視著他眼眸,瞳孔內清清地說:“若可以重來,一切還是如現在這般,我依然會選你。今生今世是,來生來世還是。”
窗外的風雨又大了,刮在耳側轟動如雷。她的聲音輕不可聞,說到最後一句時,已經似嘆非嘆,幾乎淹沒在轟鳴中。謝混指尖一顫,匙裡的藥將要潑灑出來,君羽趁勢握住他的手,送到嘴邊毫不猶疑地嚥下去,一股苦澀在唇齒之間漾開,她不自禁地笑了起來:“真甜。”
謝混細細品味著這話,似乎什麼都說了,又似乎什麼都沒說。片刻之後,才聽見他輕輕地一聲長嘆,繼續道:“既然甜,就全喝了。”
君羽張開唇,剛湊到碗沿上,模模糊糊就聽見遠遠的一聲悶鍾,四下過後,傳音千里。門外急切扣了起來,謝混不耐煩地問:“什麼事?”
侍衛人隔窗沉吟了一下,方才回道:“太皇太后病危了。”
君羽惶恐地轉頭,窗外雷雨交加,一道閃電劈過震懾天地。遙望著墨雲翻滾的蒼穹,突然有種觸感,這時節竟和孝武帝駕崩那年一樣。
雨從飛簷廊角墜下,沿著千尺漢白玉階一層層蜿蜒。君羽仰起下巴,張望著眼前的九重宮闕,下意識握緊手裡的青油紙傘。穿過重重的月門洞,闖過九曲迴廊,便到了太后所居的愈安宮。
“公主裡邊請。”侍女褪去她腳上屐襪,恭身退到一旁。君羽略微頷首,欠身邁進殿裡。死亡的氣息撲面而來,滿室的人匍匐在地,哀號不絕。眼前橫著一面碧玉屏風,搖曳的燭影映在其上,熒熒地泛著詭異的綠光。
君羽繞過屏風,只見王神愛守在軟塌邊上,正拿絹帕擦著眼。君羽掀開紗帳,看見裡面僵臥的人。燈暈罩在她鬆弛的臉上,白髮亂糟糟地枕在耳後。
“太后……”她走到床邊,低聲喚她。太后勉強睜開眼,鬢角有溼漉漉的痕跡。她張了張嘴,似有什麼話要說。君羽把耳朵貼過去,她大口喘著氣,嗓子裡卻堵得發不出聲。
“皇……”
王神愛湊過來,握住她顫抖的手,問:“您要皇上來麼?”
太后搖搖頭,只是死抓住她的手,眼睛瞪得又圓又大,撐了許久才合上眼。君羽覺得她有什麼話沒說,退到屏風後,先問太醫:“太后得的到底是什麼病?”
太醫道:“回公主,太后原本是寒熱發作,開了兩副藥不見好,加上這兩日變天,病勢比以前嚴重,類似瘧症,平日所受風寒鬱結於肺腑,便是病入膏肓了。”
“是嗎?”君羽疑惑地看了眼他,又轉過頭去。屏風後那些嬪妃呼天搶地,號啕的,抽泣的,什麼形態的都有。她略轉了轉目光,跪在一步之遙的胡太嬪以帕掩面,哭得痛不欲生,手裡的帕子卻乾澀如新。
胡太嬪似乎也察覺了,側頭看向她,眼裡竟溢滿了恨。
太后的殯禮安排在三日後,因王神愛接近臨盆,君羽就暫時接管了宮中的事務。某天去徽音殿,她剛走到門口,便聽見竊竊的私語聲。
“也真是怪事,好端端的,太后怎麼就歿了。”
“誰說不是,太后那身子骨雖不硬朗,到底還能撐兩年。”那聲音頓了頓,壓低了嗓門道,“聽說胡太嬪和宮監私通,有了身孕,怎麼就傳到了太后耳朵裡。胡太嬪從愈安宮出來那天,臉上血紅的巴掌印子,太后還沒來得及處置她,自己先嚥了氣。”
君羽在門外駐足站了會,就聽王神愛揚聲斥道:“來人,把這兩個大膽的奴才拉出去仗責八十!”
仗責八十是很嚴重的刑罰,一般不輕易處治宮人。君羽進去勸她,王神愛語重心長地嘆息道:“宮闈中最忌諱私議是非,尤其是我這個中宮,更不能落下口舌把柄。”
君羽沉默了一陣,最後還是問出來:“她們……若說的是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