寵辱何為驚(下)
遠山疊嶂如巒,一隻鸛鶴飛過,驚起點點漣漪。
冰層咔嚓碎裂,洪水傾湧出來,恍若是壓制很久的浪潮,一寸寸撞擊著脆弱的薄冰,又像是喉間支離破碎的呻吟,決堤後緩緩跌蕩。
“駕——”人喊馬嘶的聲音越來越近了,縱騰在山道上。
馬隊浩浩蕩蕩,在岔路口會聚停住,遠遠看見一個黑影飛馳而來。王練之的眼光一亮,心也跟著揪緊了。那一人一馬疾速狂奔,風呼呼地直灌進他的鼻口和胸膛,象是呼嘯澎湃的海潮衝在身上,兩側的山川江水飛逝而過,被瞬間甩在身後。
那人提韁奔到他跟前,並不下馬,王練之迎過去,艱難地喚了聲:“子混。”
謝混掀開頂上的風帽,露出一頭飛揚的墨髮,在夜色中凌亂飄蕩。他來不及點頭,開口就問:“她現在人在哪裡?”
王練之硬著頭皮說:“聽沿路上的百姓說,孫恩把船開到海鹽。結果船翻了,人死了一大半。我在路上抓了一個傷兵,據說看見孫恩脅迫著一個女子,向江陵方向逃走了。”
他撮了個響指,立刻有侍衛押著一個人過來。謝混揚鞭一甩,套住那人的脖子,將他硬生生拎了起來:“說!他們到底去哪了?!”
那人被勒的眼珠暴凸,吐著舌頭說:“我…我也不清楚…只聽他們好象議論著……要去投靠江陵內史……”
“桓玄?”眾人異口同聲的叫出這個名字,都不由愣住。謝混撥轉馬頭,揚空中抽了一記響鞭。王練之衝到他身邊,攥住他的胳膊,搖頭道:“不行,咱們只有五千騎,去了只能送死。”
謝混甩開他,又被他一把攥住。“再等等,朝廷的援兵馬上就到了。”
一片驚聲中,王練之忽然覺得胸口“嗖”的一涼,風已經從耳邊掠了過去。等他再回頭看時,謝混已經向江陵方向奔去。
“咱們走!”王練之一咬牙,也再不猶豫地追了過去,他身後尾隨著數千騎的奔流。
地牢裡天光微弱。
一切都天昏地暗了,君羽緊緊咬著自己的唇,眉峰高挑,剋制住口中微不可聞的呼喊。他額間的汗水在晃動,一滴一滴砸在她的臉上,鼻息緩重噴薄,像灼熱的烙鐵,燙在每一寸肌膚上。
記憶如洪流翻騰吞噬,桓玄透過她的瞳孔看見自己痛苦汗溼的表情,那雙黝暗的眼裡,有種深不見底的絕望。初次見面的那天,觀鶴臺上暮色深沉,他拉過她劃破的指頭,放到唇間輕輕吮吸著,血湧到舌裡,是那麼鹹澀寡淡的味道。
什麼時候開始,要這樣橫眉冷對,如果這是一場戰役,他早已輸的徹頭徹尾。
如此冰冷的身體,連呼吸都已凍結。
君羽茫然睜著眼,思緒漂浮,一時不知道身在何處。那夜月華如水,她握住他的手說:“子混,你說現在是不是太安逸了?
他嗤笑著,揉亂了她一頭散發。耳邊恍惚有嗚咽聲,如風過簷角,彷彿有人撫弄著長長的洞簫,悠然吹奏。她躡腳走過去,趴在背後,猛地一抽他手裡的蕭……
這一切都是真的麼?
這一切都是假的麼?
還是退浪的潮汐,振翅的飛鳥,夏日一吹即散的蒲公英,都只是浮光掠影,眨眼之間了無蹤跡?
桓玄突然感到身下的女子一僵,整個人都弓起背。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使他不自覺的放手,君羽轉身劇烈嘔吐起來。
他坐在她身邊,一時不知所措。“你……就這麼厭惡我?”
君羽好不容易止住,擦了擦嘴角說:“這就是你想要的?好,我不反抗,但是你為什麼要撕碎留給我的最後一點好感?”
桓玄剎那周身變涼,像是掉進冰窖裡,徹骨的寒意。張了張唇,正要說什麼,地牢外突然噪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