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看著,突然笑了起來,一時笑一時落淚。
他實在。
實在是恨呀。
恨得吞下另一顆參半,恨得用箭矢穿破兄長的喉管,恨得人不人鬼不鬼。
終其一生,盡是不可得。
元和二年的秋日格外漫長,近十月,秋光未謝。
偏殿裡看管青銅鑑的小內使吃過午膳,乏的很了,觀周遭無人,管事的賢給事等閒不在,就尋摸著小憩一會兒。
怨只怨殿內僻靜,秋風溫燥,他一睡就是大半個晌午。
若非腳脖子凍得打寒戰,他大抵要睡到入夜。
他迷迷糊糊睜開眼,忽覺腳踝處透骨的涼,僵硬不已,遂要抻一抻腿腳,活活筋骨。
不想一隻腿渾似掛了千萬鈞的鐵鎖,死活抻不開,他後知後覺,豎著毛髮向下去看,入目是玄黑的長袍,還有一張慘白如豔鬼的臉。
唬得他雙髀顫顫,直接栽倒在地,口中哀嚎不斷。多虧摔得醒神了,他才有膽子細瞧。
伏在地上扣他腳踝的分明是個人!
玉面,珠唇,狐狸眼。
不是當今聖人又是哪位!
小內使大驚,急哄哄跪地,不住磕頭請罪,磕完頭,他晃過神來,起身要去尋賢尚。
蕭偃卻不讓他走,拽著他的衣襬,反反覆覆張合唇瓣,既是聖聽,小小的內使豈有違逆之理。
除了傾身照辦,他無計奈何,但聽郎子含糊又執拗的、用一把久未發聲的破鑼嗓發問。
“月、娘呢…月娘呢……”
內使面露難色,撾耳撓腮,他這種小人物,怎知其中隱秘內情,自是答不上來。
蕭偃縱使昏了小半載,初初轉醒,渾身使不起勁兒,腦子依舊轉得清明。
他觀人眼色,轉口道:“皇后呢?”
此言一出,內使即刻就明白了,然他半個字不敢吭。
蕭偃何等敏銳的人,頓覺出佹怪,霎時間,他耳中轟鳴不止,眼前天地倒旋,全身的氣血回灌入腦,激得他扶著殿柱爬將起來,寸息不肯拖延,摸著邊上的器具就要朝外闖。
萬般險要的節骨眼,劉濟從政事堂折回,他是太子舊友,關係淵遠,近來廟堂無主,理政批奏之事,泰半靠他和賀韞之撐著。
兩個人各執半壁,意見時分時合,鬥得不可開交。
滿朝文武裡,他算是頗有節臣氣概,畢竟不怵事,就如眼下,他衣袍落拓,發冠散亂,鬢角、鬍鬚蓄得密密一層,毫無避忌的立在君王面前。
平平靜靜告訴對面人:“先後薨逝已有月餘。”
極短極輕的一句話,未及落地,就壓折了蕭偃的脊樑,不過瞬息,他強撐著直起腰身,咬牙抽出青銅鑑上當作禮器的寶劍。
重器難免教人失衡,他臥床太久,筋骨失用,歪了歪身子,差點跌倒,仍是不肯屈讓,支劍穩住身形。踉蹌間,他手掌直接揦過劍刃,硬生生剔開半邊掌心,不為所動。
由此可見,雖是禮器,真要奪人性命,劉濟作為文官必是蚍蜉撼樹不可當。
蕭偃揚手,友人的一縷髮絲飄然落於劍鋒,混著他自身的血液懸在一處,他竭力將聲線壓得低平,眼眶不受控的暈紅,“這等逆上之言,朕權當不曾入耳。”
“讓開。”
劉濟施施然站在原地,不躲不避。
蕭偃不多話,毫不留情,舉劍要刺,幸而賀韞之及時趕來,制住這場鬧劇。
女郎擎著長鞭,掠走寶劍,徑自道:“陛下覺得人言不足信,不如親自去探。”
“七步枯白骨的參半入腹,陛下這樣堅實的兒郎都大病多時,宋女郎懷著身孕,不說全數服下,稍稍沾唇,就能教她香消玉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