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嗣,姿態虔靜,本不新奇,奇的是那郎君面覆白緞,居然是位瞽者。
小僧彌入寺不久,面上藏不住事,張目結舌好一會兒,回頭要答,身後已是空無一人。
宋迢迢覺得,她和許琅城或許當真是緣分太淺,以至於她見他最後兩面,一次是送子堂外遠遠一瞥,一次是在骸骨堆壘的危城絕境。
元和五年註定是史官筆下波詭雲譎的一年。
這一年,諸巳的殘軍勢如野草,生生不息,流竄各處作亂,諸梁沿路襲伐,入冬一場風寒,斷送這位大將終生。同月,范陽節度使李茂起兵幽州,為防突厥乘勢勾連,君王御駕北征。
諸巳抓住喘息之機,突入劍南道,與族人內鬥未果,轉逃江南西道南部,佔祈陽縣、零陵縣,似有越梅關,穿大庾,進犯韶州之意。
是年隆冬,宋迢迢與兄姊冬獵歸來,打馬縱出山坎時,片片雪絮迎面拂來。
越城地處南海岸地,四季時氣偏於溫潤,往年冬日再是溼冷都不曾降雪,爾今城中花木尚且焱焱開著,遽然下起雪來!
實是前所未有。
同行眾人俱是訝然,唯獨宋迢迢一顆心隆隆震顫,莫名不安地眺向遠處。
遠處荒草成堆,窸窣聲起,黃葉纏著白雪散入空中,一道黑影從草地躥出,向幾人逼來。
杜菱歌搭弓而起,杜闕向前幾步護住阿妹,宋迢迢出聲阻攔:“阿姊阿兄且慢,我識得此人!”
她撥開兄姊,驅馬向前,低眉望著下方瑟瑟抖抖的女子,“穆領軍,不在平遙縣主身旁侍奉,來此有何貴幹?”
大寒的天,穆如令全身僅一件單衣,衣裳襤褸血痕密佈,跪在嶙峋的山石間,向她頓首,“宋女郎、宋女郎,女郎心慈,求求您與杜將軍說情,救救我家縣主罷!”
宋迢迢蹙眉,“倘使中山王都平不定,我等又有何法?”
穆如令搖首,含著淚膝行幾步,哀慟的聲音是一柄利刃,刺得她耳孔劇痛,彷彿要汩汩流出鮮血。
她說:“梅關已破!湞昌淪陷,縣馬死守庾嶺,寸步不肯讓,郡王遲遲不願遣軍策援,縣馬生死未卜,縣主臨盆在即,又被郡王層層監押,萬般無奈……命我設法出府,來向杜將軍求援!”
宋迢迢初入嶺南那年,其實是到過梅關的,畢竟凡從西京道入嶺南,梅關是必經的關要。
梅關的梅字,取自庾嶺滿山遍野的漆紅梅樹,這時節,半山血色與半山白雪交融著,教人幾乎分不清梅花與殘骸。
宋迢迢俯身飛馬,惶惶中,向遠山投去不經意的一眼——大雪與落梅中,它如同一隻塗滿鮮血的牙雕,依依孑立,破潰而無助。
待到撥開外間的籠紗,踏入庾嶺之上的城關,她被內裡的慘烈驚得幾度無法前行。
斷壁殘垣、枯骨成山自不必說,越往後,甚連完整的屍首都尋不到一具。
斷頭、碎臂、白骨……一層疊一層,飛雪與落紅鋪上去,反增慘色。
宋迢迢不忍踐踏將士的骸骨,勒了馬,隻身尋覓許琅城。
她是在城北的城樓處尋到他的,這裡是敵軍突襲的險要處,整場戰局的中心。
許琅城身上的明光甲早已千瘡百孔,數不清的亂箭從他胸前穿過,似要將他滿身的筋骨擊爛、擊碎,兵箭沉重,如有萬萬鈞,壓得他屈膝下跪,直不起腰。
宋迢迢一路疾奔,在他面前反而卻步,僵著身子,好半晌,渾渾噩噩回過神,拖著沉如灌鉛的雙腿,一步一步靠近他。
平日最是機變的人,這一刻完全不知如何是好,要哭不哭的咧了咧唇,同他直直跪在遍地兵箭中,尖銳的箭簇刺破她的髕骨,血液漫出來,與眼前人流出的殘血匯在一處。
風雪將青年的髮絲染成霜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