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教授眉毛一揚。
女孩子在柔軟的光裡道:「……最後這一切到了無法收拾的地步。」
她說:「而在真正的世界末日來臨之前,他的朋友意識到這一切都是他即將證明黎曼猜想的緣故,而黎曼猜想是數學最深的根基,這個根基是無法被觀測的,就像密閉容器裡的鐳和貓。」
「為了拯救世界,朋友和他的妻子一起走進了茫茫大雪之中,兩人在雪裡殉情。大學老師收拾朋友遺物時看見朋友的手稿,知道它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東西,於是哭著將它燒了。」
陳嘯之沒有說話。
「這篇小說認為,我們是無法到達萬物的根源的。」
「……」
沈晝葉笑了起來:「其實是個很有道理的小猜想,不是嗎?」
陳嘯之望著她。
「你想誒,只只,」沈晝葉莞爾道:「現代物理學的兩大中流砥柱,量子力學和廣義相對論,尤其是涉及到時空的理論,簡直是水火不容。這隻有一個可能——這兩個理論都是可被證偽的。」
『可被證偽的』。她說得太含蓄了。
那甚至可以說是『錯誤的』——因為這意味著這兩個理論的模型不夠宏大,不足以推演這個宇宙,並非適用萬物的理論。就像量子力學與廣義相對論在二十世紀淘汰掉了經典力學的時空觀一樣,它們的時空觀也終將被淘汰。
陳嘯之哂道:「光的波粒二象性。」
「對。」沈晝葉抬起頭,對他說:「連光這個東西都會隨著觀測它的方式改變自己的形態,我第一次學雙縫干涉實驗的時候世界觀都被改變了……所以我有時候真的懷疑,這世上到底有沒有究極的真理,而我們是否具備觀測它的能力。」
陳嘯之眉毛彎了彎。
「從我的角度……」沈晝葉道:「很難想像這它們被證偽後的世界。」
「如果它們都被推翻,那個世界的理論和真理又是怎樣的?」
陳嘯之靜了會兒,說:「……誰又不是呢。」
那是他們從小就從課本和鉛字裡往腦子裡刻的知識,對他們——生於基礎科學大爆炸的20世紀尾聲的沈晝葉們和陳嘯之們而言,無異於亙古的真理,是他們世界觀的基石。
那分明是日升月落,地月相吸,比薩斜塔墜落的鐵球,是理所應當。
——可它不夠完美。
「但每次我懷疑到底還有沒有更完美的理論的時候,」
沈晝葉在黑暗裡對陳嘯之說:「我都會意識到,三百年前再聰明的頭腦也無法想像我們如今的學說,想像不到那場思想大爆炸究竟怎樣改變了人類看待世界的方式,和那之後,被改變的一代代人。」
陳嘯之看著她,女孩眼睛像一顆墜入凡間的星辰。
「15世紀的人想像不到太陽系的真相是日心說,認為地心說才是真理。」她認真道:「18世紀的人想像不到時空會隨著引力彎曲,對牛頓的經典力學時空觀深信不疑……」
然後她說:「所以,21世紀的你我其實和他們一樣,將廣義相對論和量子力學奉為圭臬,無法想像將來的世界。」
陳嘯之靜了靜。
「這是我們的極限。」沈晝葉輕聲說。
「——可改變是一定會發生的。」陳嘯之看著她低聲道。
兩個人湊得很近,躺在一張床上,鼻尖幾乎都貼在一處。陳嘯之看見姑娘眼睫纖長,年輕鮮嫩,猶如一叢生在河裡的野百合,又像竹籃裡盛下的、閃光的春夜。
那眼神屬於也只屬於年輕的靈魂,不馴,沒打算對任何事物低頭。
「對。」沈晝葉說:「我們不會止步於此。」
陳嘯之愛極了她存在的每一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