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
十年都沒能忘了的物件。對方還是陳嘯之那種人。沈晝葉想想都覺得自己不止是輸了一口氣,是被他知道了後,會被揉圓搓扁的問題。
「……」
沈晝葉看著自己手裡的手機,螢幕上倒映著灰暗的天穹,悵然地嘆了口氣。
她奶奶閉著眼睛問道:「葉葉,誰呢?聽你聲音不對。」
沈晝葉笑了笑,溫和地答道:「男朋友呀,我新談的——也不算新談的吧,以前也有過一段。」
「……,」她奶奶閉上眼睛,慢條斯理地重複道:
「孩子,你的聲音不對。」
-
沈奶奶已經快四十年沒有搬家了。
雨已經停了,天際現出胭脂般的紅色。沈奶奶住了多年的老四合院被修整得頗為乾淨,石磚上流滿火紅的光芒,十月初的風溫柔敦厚。
沈晝葉提著裝滿自己行李的手提袋,將計程車門關上,跑進了小院子裡。
沈奶奶咳嗽了兩聲,拿出鑰匙,問道:「幾時回美國啊?」
沈晝葉說:「……不知道,得看導師的安排,他現在跟我一起在國內,好像不是很趕著回去。」
「那就多呆兩天。」沈奶奶笑道:「蠻好。」
沈奶奶多年前已因為歲數剪短了頭髮——這位退休多年的、一生坎坷的老學者不願染髮,說那過於自欺欺人,年老而華發生,是老天給予人的人生留下的痕跡。但是花白的長髮總顯得人不精神,老太太便將頭髮剪得精短——如今那頭雪白華發被夕陽染得像火燒雲一般。
枝葉搖曳一地,濕潤石磚縫隙攀著青苔。沈奶奶掏鑰匙開了門。
沈奶奶好買書,此時連老舊布沙發上都摞著一摞,都說書才是最昂貴的奢侈品,無他,只是積攢多了後書的體積太大了,一個四四方方的院落裝不下一對夫妻六七十年的求學生涯。
「葉葉,有空幫我去發個帖,」沈奶奶慢條斯理地說:「家裡這些個書該找個下家了。」
沈晝葉:「好。」
沈奶奶疲憊地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道:「……找到二道販子就把你頭擰了。」
沈晝葉哈哈大笑。
「你還是住你小時候那間屋。」沈奶奶又忍俊不禁道:「一會兒我給你把床鋪鋪,你先去放東西。」
沈晝葉笑了起來,抱著自己的行李,推門進了小廂房。
小廂房裡只床與書桌,書架上倒是堆滿了東西,有一股老書長出的墨香和塵灰味道。那房間原先是她父親沈青慈小時候住的——二十多年前沈青慈出國求學,從此這房間便長久地空了下來,後來他娶妻,結婚,有了一個小小的晝葉。
他的女兒小晝葉五歲時回國,也住在這個房間。
而在兒子離開人世後又過了許久,沈奶奶將這廂房徵用了,來放她無處安放的書本兒。
金黃陽光穿過花稜窗,沈晝葉推開窗通風,看見夕陽落於花枝之上。
沈晝葉隱約想起自己曾有次著涼感冒,躺在那張小床上,兒時的好朋友來探視,那男孩就坐在那張凳子上,很壞脾氣地嫌她屁事很多,卻又將微涼的手放在了她的額角。
……那個朋友。
那個用蜂蜜陶罐酸奶收買她,會在車碾過水窪時將她護在身後的,為她打過架打過人,拉著她的手沿著大街奔跑——又會因為小晝葉一句『想去摸大望遠鏡』而一個人帶著她坐擠滿了大人的公交車,去遠在的通州的天文臺看星星,回來被他家長輩抽了一頓,差點禁足的小男孩。
小晝葉曾凌晨一兩點去敲他的房門,曾和他一起坐在衚衕口的老楊樹下等待一輛灑水車,給他講過神秘的太初大爆炸、萬有引力和身處果核的宇宙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