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不住掀起車簾向外看,卻見落日之下,人群一點點散開,直到讓出一條寬敞通路,而在通路的盡頭,范進與一個年輕美貌的女子並肩而行向這裡走來,隨著他向前走,身後的路一點點閉合,張四端心裡卻莫名聯想到三國中另一個場景:關雲長飛馬刺顏良,河北大軍波分浪裂,多半就是這般模樣吧。
人來到近前見了禮,馬車開始前進,有了范進開路,人群這次變得十分配合,馬車就能透過。與范進同來的女子,正是梅如玉,她上了張家小姐的車,而范進則上了張四端的馬車。
張氏坐在車裡,身旁一個丫鬟陪著,見梅如玉進來張氏抽抽鼻子,忽然問道:“你受傷了?”
梅如玉點頭道:“勞大小姐動問,受了點輕傷,不要緊。多虧老爺把他的護身寶甲借給我,否則傷得只怕更嚴重一些。一群韃虜遊騎越過邊牆過來,禍害了一個村子。大老爺帶著親兵就追上去殺人,把這支遊騎斬盡殺絕。我跟他們交手時捱了一下。”
她說到這個情景時,臉上非但沒有懼色,反倒是有一種得意與興奮。與范進一起出生入死的經歷,如同官員履歷中曾經御覽,都是足以誇耀且顯得與眾不同的地方。能在街面打鬥,生生為自己搶出一塊地盤的女子,又哪會是怕受傷的。
“與韃子交手?”
另一輛馬車上,張四端聽了范進的話,也有些驚訝,隨即就開始責怪。“這簡直是胡鬧!你是什麼身份?仗劍殺敵,白刃交接這種事,也是你該做的?此事若是讓家兄知道,少不得要寫封信好好罵你一頓才是。”
“所以才要叔父多多遮掩,不要告訴恩師。”范進賠著笑臉道:“實在是那些韃子欺人太甚,居然跑到大同附近來打搶,村裡被殺了十幾個人,還有幾個女人上吊,不給他們點教訓,真當大明無人了。再說這些遊騎其實數量有限,否則也瞞不過邊軍耳目。一共四十幾個人而已,小侄身邊的親衛就有幾百,又有鳥槍護身,對付他們不算困難。”
“連你自己都去殺人了,還說不難?今後不許如此了。你是讀書人,殺人用的是筆,不是刀!”張四端看了他一眼,又指指外面:“這些人是?”
“附近鄉村的,還有一些是城裡的軍戶子弟,聽說這件事,提了武器來當護衛的。那些軍戶子弟有些武藝,剩下的大多是本分的鄉下人,也沒操練過。遇到韃子也沒大用,但是因為我為他們除了對頭,感激我的恩德,哪怕是送死,也要趕過來。如果沒有小侄手刃韃子這事,他們也未必來的這麼踴躍。這樣算起來,其實也值得。再說小侄殺那兩個韃子,都是被砍到半死的,我過去補刀而已,根本沒有危險,就是做個樣子。”
“原來如此……”張四端點著頭,背後卻是一陣發涼。民心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連那些溫馴如羊的百姓,都已經肯為他效死了,這個人……絕對不能留!
心頭轉過殺意,臉上卻滿是關切,詢問著范進是否受傷,又問起傷亡情況。說話之間,人已經到了住處門外。見已經支起幾排鍋灶,除了糧食之外,還有些豬、羊肢體隨著開水浮上落下。
“其實有人提議把那些韃子也吃掉的,但是我給他們講了一下,吃死人是容易得病的,大家就放棄了。肉食雖然緊張,但還是可以搞得到,犯不上像野獸一樣食人。”范進笑了笑,將吃人這件事說的就像是吃雞鴨一樣,只不過是考慮成本,看是否值得而已。
彼此落座,張四端道:“小妹在家裡待不住,我帶她來散心,沒想到居然遇到這件事,我看還是得帶她回去。”
“倒也不必急在當下。”說到張氏時,范進眼中閃過一線光芒,雖然恨短暫,但還是被張四端捕捉到了。他心頭暗舒口氣:總算你還有弱點,這就可以對付。否則拼著善後困難,也要在這裡找人捨生一擊把你幹掉或是毒死,而不是還要等著蒙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