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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緊緊的盯著我,那眼光使人聯想到電影中吃人部落發現了闖入者的神情。我背脊上的涼意加深了,下意識的抓緊了爸爸的衣服,好像那件衣服是我的一面盾牌。爾豪盯了我起碼有一世紀那麼長久,我知道,他開始明白我說的是事實了。他的眉毛糾結,眼光灼灼逼人,兇惡而猙獰,這神情我似乎看過——對了,這就是爸爸鞭打我時的樣子——爾豪竟那樣像爸爸!終於,他從齒縫中迸出了幾句話語,語氣森冷陰沉:“依萍,你到底把如萍逼死了,她連殺一隻小螞蟻都不敢,卻殺了她自己!依萍,她對你做過什麼壞事?你一定要置她於死地?”

他向我迫近了兩步,我也本能的退後了兩步,他的手握緊了拳,對我咬牙切齒的說:

“你太過分了,依萍,你使人忍無可忍,如萍泉下有知,應該幫我殺了你!我殺掉你給如萍還了債吧!”

我站著不動了,靜靜的望著他,如果他要殺我,我是沒有反抗能力的,事後他也可以逍遙法外,因為這房子裡沒有第二個人可以做見證。我只有等著他動手,不做逃命的企圖,由於他正堵在房門口,我是不可能從他手中逃出去的。他對我衝過來了,我努力維持身體平衡,屹立不動,他的眼睛發紅,裡面噴著火——野人部落吃人時的表情。他的手攫住了我胸前的衣服,其實,是爸爸的衣服,那衣服一直像盾牌似的被我擁在胸口。他的另一隻手摸索著我的脖子,似乎企圖勒死我。我的嘴唇乾燥,喉嚨枯澀,求生的本能使我心頭顫慄,天生的傲骨卻令我屹立如故。他的眼睛盯著我的,我們相對注視,好長一段時間,他的手始終沒有加重壓力,然後,他突然放開了我的脖子,痛苦的轉開了頭,喃喃的說:

“天哪,一對爸爸的眼睛!”

我顫慄了,真的顫慄了。我也有一對爸爸的眼睛嗎?和爾豪的一樣?他又轉回頭來望著我,我看到他臉上表情的變化,由狂怒轉為痛苦,由痛苦又轉為不安,由不安再轉為疲倦和虛弱。他那繃緊著的肌肉逐漸放鬆了,他的頭慢慢的垂了下去,他看到了握在他另一隻手裡的爸爸的衣服——那件是爸爸常穿的府綢長衫——他的臉扭曲了,眼睛裡浮起一陣悲哀痛楚之色,撈起那件衣服,他默默注視了一會兒,突然放下衣服,長嘆了一聲,低低的問:“他沒有多久可活了,是不是?……我是說爸爸。”

我的喉嚨哽塞,說不出話來。他似乎也並不需要我答覆,他看來沮喪而落寞。停了半天,他望望地下的箱子,問:

“你在做什麼?”“整理這屋子裡的東西,”我潤潤乾燥的嘴唇,輕聲說:“準備把這房子賣掉。”“賣掉?必須要賣嗎?”

“是的。要給爸爸繳住院費。”

他抬起頭來注視我,我們之間那種劍拔弩張的情勢已成過去,而在我們的互相注視中,一種奇異的感情和了解竟穿越了我們,那是神奇而不可解的,我覺得我們彼此已經諒解了。從他的眼睛裡,我看出仇恨的化解和友誼的滋生,我胸中發脹而情緒激動了。爾豪,和我有同樣的眼睛,有同一的父親,有二分之一相同的血統!爾豪,在我現在這樣面對他的時候,我確確實實的知道,他不再是我的仇人。他轉開身子,低喟了一聲:“賣掉也好,以後不會有人來住了,一幢大而無當的房子,裝滿了仇恨、汙穢和穩私!”

我默然。片刻之後,他掉轉頭,想走出去,我叫住了他:

“爾豪,你不去看看爸爸?他在醫院裡。”

他站住了,回頭望著我,痛楚又升進了他的眼睛裡,他皺皺眉,搖了搖頭:“我不能去看他,那天,我是迫不得已,如果我不救媽媽,他會要她的命。我傷了爸爸的自尊,你瞭解爸爸,這比什麼都讓他難堪。我無法去看他,他恨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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