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否認葉子農說得有道理,而從心理上又無法接受葉子農的說辭,她想反駁葉於衣的觀點,卻找不出清楚的表達,欲言又止。
葉子農說:“在北京你是漢奸婆,到了巴黎你就是赤色婆了,你就沒危險了嗎?誰能保證你不會被遷怒呢?你把葉子農保護起來自己出門了,一旦你被遷怒,按你的邏輯那夢姐就是葉子農害死的,葉子農就擔得起嗎?”
戴夢巖再次陷人了沉默,沉默了許久、許久,說了一句:“你走吧。”葉子農問:“走哪兒?”
戴夢巖說:“回北京。”葉子農說:“如果是為了躲避風險回北京,那跟躲在這所房子裡有什麼區別?關起來是鑽鼠洞,放出來後果擔不起,送回北京也不行。”
戴夢巖憤怒了,她想說:我該怎麼做才對呢?這回該我說了,你給我指條生路吧,給我個贖罪的機會也行啊。又覺得這樣說太呷嗦了,一把拽過挎包,狠狠地扔了一句:“你想逼死我嗎?”
她憤然而去,而葉子農刻意在討論前鋪墊的“冷靜”還是沒起作用。
關不得,放不得,撒手捨不得。
戴夢巖性格剛烈,一向敢做敢當,但是這次卻陷人了一個從未有過的困境,這不是艱難的選擇,而是根本沒有一條路可以讓她走。
離開派拉姆公寓,脫離了直接衝突,戴夢巖逐漸從情緒化的狀態冷靜了一些,她驅車返回自己的住所,還沒走到家就懊悔了,懊悔自己說出的那些話。
—這話來巴黎之前你怎麼不說?
—你走吧。
—你想逼死我嗎?
她對這三句話尤其懊悔。
這話來巴黎之前你怎麼不說?——如果葉子農在柏林跟她說這個,以她的心態,一定會認為葉子農是找藉口拒絕她,甚至會罵他虛偽。
你走吧。——這話就這麼輕易從嘴裡說出米了,這是她的真實想法嗎?不是。
你想逼死我嗎?——葉子農連奧布萊恩都沒抱怨,能怪罪她嗎?
回到家,她甩掉鞋一頭紮在沙發裡,也顧不得什麼優雅了,更沒心思研究服裝店。她腦子已經亂成了一團麻,她需要思考,她必須從這個無路可走的困境裡找出一個解。
她不懂政治,但是她信葉子農,她相信自己的眼睛。中國確實選擇了馬克思主義和社會主義道路,中國又確實是在一天天變好。
儘管葉子農並沒有跟她要求自由,只是不願以自卑的心態去聽《我的祖國》這樣主題的音樂會,但事實上她已經不能再把他關下去了。因為一條絲襪阻礙了葉子農的態度,導致一個研究了20多年馬克思主義的人不敢承認馬克思主義的正當性,不敢承認中國人民選擇社會主義道路的正當性,而且他又是葉輝將軍的兒子,這個事實是有例證效應的,這個負面影響也是會被人利用的,這個結果她擔不起。
是她讓葉子農來巴黎的,如果葉子農在巴黎遇害,這個結果她也擔不起。
把葉子農強行送回北京?中國人最恨漢奸,中國人裡也有極端民族主義分子,誰又能保證在北京就一定沒風險呢?還有一種可能:葉子農被仇視社會制度的極端分子加害了,再轉嫁給政府,製造政治事端……一切假設似乎都很虛幻,但卻都不能排除理論上的可能,唯一不同的是,葉子農的死活從此就跟自己沒關係了,這就是說葉子農死不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隻要自己不擔責任……這個假設稍一深想就讓她後背滲出了一層冷汗,因為這完全不是她的真實內心,她的真實內心是:她不怕死,她是怕葉子農死。
強行送回北京,也就意味著她跟葉子農從此分手了,這個也是她不能接受的。就算一定要分手,也要明明白白地分,不能是這個分法。大難臨頭各自飛,太沒“格”了,那不是她戴夢巖的所為,那樣的話還不如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