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耳巴打著火把回到打豬隊,就給大夥說二楞子的羊讓豬捉走的事。大家不認為這是誆語謊言,說豬既能扎進水裡,能刨沙石,就能抓走村裡的羊。可大家又狐疑不解:豬未必吃羊?那不成豹子了?“豬不吃豬嗎?”有人這麼提醒,大家就想到今年紅喪月發生的事及白大爺家弄到的那無頭豬。
“跟這個沒有關係。”白椿說。
“有沒有關係反正是豬,是今年的豬。你還說豬把你帶進迷魂陣哩。”有人說。
“豈止是迷魂陣,還帶進那瘴氣裡,要與人同歸於盡,這不就是豬的歪經麼?”
“還收槍!應該派解放軍來圍剿。”
文所長哈哈大笑起來:
“圍剿保護動物?哈!……說洋話!咱跟你們一起,是偷獵,曉得啵,偷獵……亂捕濫獵,哈哈哈!……”
白中秋就討好地說:
“文所長說是跟著咱打匠學習的,你這背了黑名了。”
文所長說:
“批獵殺指標的事,有崔鎮長辦,咱就不操這個心了。現在嘛,反過來了,我說要殺,你們不叫我殺……”
幾個打匠說:
()
“那是師傅。”
一直抱著虎爪菸袋抽著悶煙的白秀依然不吭聲,大家以為他要爭辯一下的。他不作聲,大家明顯感到白大爺有了些痴呆。他不作聲,有人就說別的,老弱病殘要回去,魯瞎子和宗七爹等。宗七爹說他老伴還住在山洞裡,讓豬燒過的房子村裡還沒給蓋好,問村長何時蓋,村長說:保證能過冬。
第四章 野豬群(8)
又說到豬的精怪,能燒屋,還掀掉了宗七爹的梆鼓。看來梆鼓是個好東西,豬怕哩,文所長就給宗七爹做工作別走,大家也說別走。宗七爹敲的是老點子,豬和百獸聽了都怕的。
見人心浮動,毛村長給大家說:
“再堅持幾天,人多槍多,文所長督陣,咱一定能把豬滅了!”
可有人說到天天吃火燒粑粑拉屎困難,村裡的補助又不兌現。村長說,少不了你們的。豬肉是你們的。有人說不給食豬都不長肉,鎮裡也不表示一下,這不是給我們一個村除害呀。文寇所長見形勢不妙,只好咬牙拿出自己的四五百元錢,交給毛村長髮給大家了,這才皆大歡喜。
六
已經氣喘吁吁。已經不行了。生命快到盡頭。白秀望著山岡。這是我們的山岡?垂死的苞谷像患了黃疸,向日葵也像駝背的老人,褪落掉金色的裙邊,露出蒼老的臉。蕎麥在連天搖曳的野草深處,想藏起它們疼痛的紅色。一路追趕的路上,哪有豐收景象?夕陽照在核桃林和花櫟林子上。那些退化的花櫟樹長得怪頭怪腦,在山岡上像鬼鬼祟祟的流竄犯,沒一點兒親切感。這些樹是蓄著砍香菌木耳棒的,被稱為耳山,退化嚴重。山岡像一個癩子。沒有肥力,成堆的巨石像打破的天體橫亙在人們眼際。奔流的泉水從山洞流出,宛若一個拉肚子的病嫗。蹚過落水河,躍上清風寨,獵狗和人都疲憊不堪。而白秀更甚。豬牽著他們在打轉轉哪!一連三天,大家吃不好,睡不好,披星戴月,餐風宿露,在山裡頭與豬們周旋。
“我的氣數已盡。”白秀突然這麼想。他幾乎是被人抬著行走的。先是攙扶,可他摔了一跤,總算站了起來。當他這麼想時,一陣深厚的悲哀像千年蒼苔從心上泛起。蒼煙落照,蒼山滾滾,這新起的林中之王,百餘群魔,我還能將它們消滅掉嗎?俱往矣,槍也不許農民持了,連鳥槍、管子都不許。山已不是我的,劍吼西風,頂天立地的英氣也不是我的了。就像我給我瞎眼的孫子白椿說的:山也不屬於他了……可山究竟屬於誰,今天?
莫非閻王爺弄錯了,我只配睡在棺材裡?
狗在互相撕咬著。它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