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支香燭嘩嘩嘩嘩地點起來了!二十四支捲成筒狀的黃裱紙豎起在八個米升子中!二十四個大大的野山桃端上來了!做法事的道士歌師們已經醞釀了情緒,額上冒出滾滾大汗,二胡、火炮、火鈸、鑼、木魚、牤筒、梆鼓,凡能發出響聲的響器都從白雲坳狹窄的峽谷裡沖天而起,哭泣聲、號啕聲、綠毛獵狗的狂吠聲捲成一道秋潮,遽然間暴漲起來!
他的徒弟們從遠遠近近的地方都趕來了,送來了大批的挽幛、塑膠花、活雞活鴨、陳年臘肉。那些幛上繡著青龍也繡著金虎,繡著獵槍也繡著山上的飛禽走獸。
村裡人來弔唁,說,真是紅喪啊,今年,野豬鬧,災禍笑。牢獄之災,來了;血光之災,來了;人殃之災,也來了。白秀一家可就慘了。全怪那白中秋了。死前好在與鎮裡幹了一場,替村裡出了口惡氣,可也讓包勝沒了手(還讓舒耳巴沒了屁眼,讓白椿沒了眼睛),莫非這白中秋或是白秀父子是咱這兒的大災星?
為了白大爺,為了包勝槍算是都交啦。崔鎮長託毛村長給了白大爺喪事三百元,還送來了用鎮上的文明紙紮的五顏六色的花圈,上說他是“老紅軍、同志”。這樣與政府作對的事兒就一筆勾銷了。還聽說——聽毛村長說:縣民政局也要送唁函來。家人等得可急了,一俟縣裡派幹部來弔唁我們的白大爺,喪禮就到了高潮,棺就要送了。
可毛村長還想把一個好東西搶過來——這就是放在白大爺枕旁的那個虎爪菸袋。那可是真的虎爪。在咱神農山區抓過石頭、抓過人抓過獸、走過咱這山裡道兒的真虎爪子。虎早就沒了,遠去了,遠去的東西你死活也不會相信,虎曾在咱神農山區肆虐,到處都有它們的影子。現在,還有啥?就人,只有人,滿山都跑著人,再就是乾旱、洪水、泥石流。這麼金貴的東西,可不能讓白大爺帶到閻王地府那兒去。藉著瞻仰遺容的機會就俯下身摸到了那個虎爪,手伸了進去,有黃爽爽的菸絲……奇怪的感覺……手全伸進去時,手竟然突然發熱,就像掏進了一隻老虎的腹部,啥都不怕了,一股英雄之氣順手指往臂上爬,頓時全身走躥,下達睪丸,上至囟門!這麼神奇啊,這虎爪!一個衰老的老人就是這麼掏成了一個永遠的金剛戰士,山岡獵王的!
毛村長暗自驚詫,決定不顧一切將它拿出。就這麼他拿出了,對白中秋說:
“咱這一輩子,還沒抽過你爹的這袋煙,中秋,上火呀!”
毛村長將那菸絲裝模作樣地拿出來揞進煙鍋裡,滿像回事的——或者說學著白秀生前的樣子端著那煙鍋,要白中秋點火。毛村長靠在棺材上,他也許只想抽一抽,嚐嚐死人那口煙的味兒——有人會這麼想。
“這菸絲香啊,白大爺會享福啊,”毛村長噝地吸了一口,發出長長的陶醉聲,“嗯,這個……這個就不要埋了,留給村委會。槍,那是透過了的,只管埋掉,讓白大爺帶走。白大爺,這個就留給咱村委會一個紀念……想你是沒有意見的……”毛村長轉過身去給躺在棺材裡的死人說。已將那吊著的虎爪綰在那煙桿上,準備裝入口袋了。伏在棺材口守靈的白椿這時過來就準確地抓住了那個菸袋,那個虎爪。
第三章 死而復生(2)
“不許,毛伯!不許!”
瞎子白椿硬是奪過了那菸袋,抓在手裡,緊緊抓著,生怕誰再把它拿走,兩隻空洞的眼窩裡帶著失落和憤怒。他爹白中秋見毛村長的臉上有了些鐵青的慍色,鬧喪者們的眼光也投到了村長的臉上,以及他被搶奪空了的雙手。
“白椿,給你毛伯,不就是個菸袋嗎!”白中秋說。
“不能。爺爺,不能,他在那邊要用的。”白椿說,淚水又從那空眼窩裡湧了出來。
村長討了個沒趣,那點燃的菸絲還在白椿懷裡燃著。村長只好走了,假意去安排全域性。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