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駭然。想到冷水可止痛,我便拔了針,進了洗手間,站在水龍頭前,用冷水衝擊拇指。這招兒倒是靈驗,痛感減輕了不少,十幾分鍾後,我回到了床上。然而才躺下,剛剛緩解的疼痛又傲慢地抬頭了,沒辦法,我只得起來。病急亂投醫,一會兒抹風油精,一會兒抹牙膏,一會兒又塗抗炎藥膏,百般折騰,疼痛卻仍如高山的雪蓮一樣,凜冽地開放。我洩氣了,關上燈,拉開窗簾,求助於天。
已經是子夜時分了,如果天氣好,我可以望見窗外的月亮、星星,可以看見山的剪影。然而那天陰天,窗外一團漆黑,什麼也看不見。人的心真是奇怪,越是看不見什麼,卻越是想看。我將臉貼在玻璃窗上,瞪大眼睛,然而黑夜就是黑夜,它毫不含糊地將白日裡我所見的景緻都抹殺掉了。我盼望著山下會突然閃現出打魚人的漁火,或是堤壩上有汽車駛過,那樣,就會有光明劃破這黑暗。然而沒有,我的眼前仍然是沉沉的無邊的暗夜。
我已經很久沒有體味這樣的黑暗了。都市的夜晚,由於燈火的作祟,已沒有黑暗可言了;而在故鄉,我能佇立在夜晚的窗前,也完全是因為月色的誘惑。有誰會欣賞黑暗呢?然而這個傷痛的夜晚,面對著這處子般鮮潤的黑暗,我竟有了一種特別的感動,身上漸漸泛起暖意,有如在冰天雪地中看到了一團火。如今能看到真正的黑暗的地方,又有幾處呢?黑暗在這個不眠的世界上,被人為的光明撕裂得丟了魂魄。其實黑暗是潔淨的,那燈紅酒綠、夜夜笙歌的繁華,褻瀆了聖潔的黑暗。上帝給了我們黑暗,不就是送給了我們夢想的溫床嗎?如果我們放棄夢想,不斷地製造糜爛的光明來驅趕黑暗,縱情聲色,那麼我們面對的,很可能就是單色調的世界了。
我感激這隻勇敢的蜜蜂,它用一場壯烈的犧牲,喚起了我的疼痛感,喚起了我對黑暗的從未有過的柔情。只有這乾乾淨淨的黑暗,才會迎來清清爽爽的黎明啊。
(2007年12月14日《文匯報》)
韓靜霆:丹青祭
你是我的寶貝兒,你是我的心肝兒,可我現在不能不把你撕成碎片。難道是因為愛得太深,才決心讓你的毀滅更徹底嗎?
白天,作為職業寫手,我忙碌於寫小說,寫散文,寫戲。晚上,把繁冗的案牘推開,專心恭候你的降臨。夜深了,萬家燈火倦了,歇了,整個世界都睡了。有時候外面是寒星伴月,野貓*;有時候星星和月亮和野貓都耗盡了精神,去打盹了。還有的時候,風雨大作,搖樹撼瓦,十面埋伏,驚心動魄。這些對於我都無所謂,都不存在。我獨立於天地之間,藏身於蝸廬之內,奮發於孤燈之下,遊弋於時空之外,披髮赤膊,揮汗如雨,逸興遄飛,神經兮兮,我面對一張白得閃眼的玉版宣紙,剎那間,就看見你了。你的眉眼,你的筋肉,你的一顰一笑,都在我的眼睛裡,心坎裡。就像婦女生小孩兒一樣樣的,我能感覺到你在我的腹中正急不可耐地躁動,哦,男人原來也會有“生產”的激情、幸福和實踐,還等什麼?我便捉了鬥筆,飽蘸墨汁,讓你眉眼畢現,跳脫而出。就這樣,你在萬籟俱寂的深夜臨盆出世了。聞聞你那翰墨未乾的胎氣,端詳你那有聲有色的小模樣兒,我有點兒陶醉。
現在,人們知道你是誰了罷,你是我生產的那些水墨畫,經過反覆甄選,留下來的水墨畫,裱褙好的水墨畫。你,你們,這些寶貝兒,將在一個晚上全都被我毀掉,這算不算我精神上出了麻煩?
那麼,處置你,我曾經的心愛,還有沒有別的什麼刑罰。比方說,捆了,囚禁;比方說,扔了,放逐;比方說,賣了,換錢;比方說,過繼,送養;比方說,比方說……縱然有一千種一萬種保你全須全尾的方式,請你原諒,都不行。
去年有兩個中伏,熱辣辣的四十天裡,我幾乎每天都在收拾傢什物件,搬房子。限時限刻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