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打量一番。
掌櫃十三年前身在何處?她逼問道,似乎仍不死心。
十三年前?我稍稍一頓,伸出食指和中指摸了摸下頜,故作努力回憶之態。
說來慚愧,十三前,在下第三次進京趕考不第,於是回家隨父經商,到浙江諸縣倒賣蠶絲。
……想來真是認錯了,掌櫃與貧道一位故人非常之像。
她望著我,吐氣如蘭,神情有幾分沮喪,但眼中的疑慮卻未削減一分。
錢先生儘管收下便是,只是貧道另有一事相求。
承蒙道長抬舉,不知在下能否幫得上忙。
貧道打坐時偶得一上聯,卻苦無好的下對,先生既是讀書之人, 還望不吝賜教,試對下聯。
道長請說 。
老子論道,道出道法自然。
我沉思片刻,答道:弈秋導弈,弈出弈聖流芳。
她將下聯輕輕重複一遍,輕嘆一聲,眼中流露出些許失落。
對仗雖工整,辭工也極其考究。只是用下棋來比對論道,終究還是失了幾分意境。以他的胸襟氣度,斷不會作出這樣媚俗的下聯的……
道長,請上樓休息,房間已經定下來了,二樓西邊的鳳儀閣。
小二從樓上快步走下來,又多問一句,可要小的給您引路?
不必了。她蓮步輕移,有些微微踉蹌地步上樓梯。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若無恨月常圓。
我瞥了一眼她削瘦的背影,無意中輕聲誦了一句她十年前對我吟誦的俳句,苦笑一聲將酒瓶中已經涼透的花雕飲盡。
隱約聽到樓上的腳步忽然停了下來,少頃,又恢復原來的節奏,噔噔噔走上樓去。
想她和十年前的那個小女孩並無什麼不同,一樣的多情善感,一樣的自作聰明。
若一個人真的想要切斷一切與過去的聯絡,又怎能只憑一副對聯就可以逼他乖乖就範?
我將桌上餘下的那錠黃金收入庫櫃的抽屜,吩咐小二閉戶閂門。 。。
霖(七)
靠著高高垛起的被子枕手斜坐在床上,拿起火鉗輕輕撥旺爐中的炭火。
不知道自己是否也喝多了,眯起眼睛,房間的一切在燭光下模糊起來,剝蝕成淡淡光斑,舒緩地流動。伸出手,手指掠過那些道光流的脈絡,也變得不真切。
四周悄然無聲,我透過那些似幻似真的斑斕脈流靜靜凝視自己手指,一剎那恍如隔世。
在做什麼?挽留時間麼?
我忽然覺得自己這不經意的舉動竟是如此幼稚可笑。
流光霏霏,又怎是單憑隻手就可以阻斷和挽留的?
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
想起這樣一句話, 孔聖面對滔滔東逝的長江時曾說的,寂寞而無力,猶如在歷史的秋風中簌簌的殘葉。
十年前我去江陵的時候,曾想起相同的句子。
遠赴江陵,為了給一位多情女子送封家書……
十年……白駒過隙一般,面對這種時光流逝的速度時常讓我恐懼。
那麼短的一瞬,若不記住從前,又要如何相信自己曾經活過?
一位故人說,懷舊是一種蒼老的疾病。
如今,許多事情睡過一覺第二天便記不得,卻唯獨對那許多年前的事情瞭然如新。
開始老了麼?
哀莫大於心死,幸莫大於心死。我笑。
信手拈來床邊茶几上的算盤,索然無趣地摩玩。
耳邊又響起那首悽婉蒼涼的《東風破》:
一盞離愁,孤單窗前自鬢頭。奄奄門後,人未走。月圓寂寞 ,舊地重遊。夜半清醒淚,燭火空留。一壺漂泊,浪跡天涯難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