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認真的說:「我最恨人遲到。」
「小玉一定很意外,你對她一向千依百順。」
我沉默一會兒說:「那是從前。」
我並沒有心跳口渴緊張失眠,就像是約一個普通朋友似。我很悵惘,到底長大了,我為卿狂的日子,一去不返。不知清月怎麼想,在旁人眼中,我是去見舊情人,但我仍然沒有解釋。
對小玉準時這回事覺得是天方夜談,故此還是遲十分鐘,遲十分再等十分鐘,恐怕差不多。
以往要是她約我,恐怕清早就起身,眼巴巴的看時針跳動,一顆心也碰膨碰膨,現在?平淡過平淡,當它是談生意。怎麼攪的,是不是心已成化石?怎麼都沒有感覺了?我有點驚惶,難道它已經死亡?
我走進聽濤軒的購物廊,一眼看見櫥窗裡擺著一條女裝鱷魚皮帶,正是清月一直要的,剛想進店買下它,身後傳來聲音——
「時間到了,還看?」
我轉過去,是小玉,架一副太陽眼鏡,四年不見,她遠處看我背影,就把我認出來,這本事可真了不起。
她豐滿了,看上去比從前漂亮,卻少了那股為我傾心的清秀。
奇怪,我的心還是沒有自喉嚨跳出來。
找到位置坐下,我覺得她在暗暗打量我,怎麼,要在我臉上尋找蛛絲馬跡?我但然,我不會驕做,亦毋須自卑,我沒有發財,亦沒有聞名,更沒有功德,但這些年來,我一直盡力而為,相信是有一點成績,這一點點作為,並不是我炫耀,但卻使我心安理得。
我看著小玉微笑。
我長大了,已懂得掩飾自己的七情六慾,但此刻卻沒有偽裝。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今日見到,自然有點高興,但只止於此。
我先開啟話題。「好嗎?」
「好,你呢?」
「過得去。」我說,聲音很空洞,很沒有誠意。
奇怪,滿以為再度見到小玉,會淚濺滿襟,渾身顫抖,那時與她分手,日夕抱看宋詩查閱,句句都是我的心聲,還有拜倫的什麼「如果再見到汝在多年之後,我如何賀你,以沉默的眼淚」……
但今日真見到,情況再普通沒有,大家各叫一杯咖啡,開始讓公事,我們沒有對面坐,我選了個斜角,對她比較禮貌。
她開始細說她公司的現狀,一聽便知是積病,但不是沒有得救的,要化一點功夫,我身體在聽,傾著耳朵,身子微微向前,像對所有老闆一樣,表示有誠意有興趣,但心裡卻在想,原來一切都會得過去的。
原來一切都會得過去的。
漸漸小玉的聲音淡出,我看到她手上戴著成套的卡地亞金錶及手鐲,身上穿著時髦的套裝,她還是她,但她已不是她。
她已不是我愛過的女孩,我愛的那個人,我仍愛她,但她已被時間阻隔,留在四年之前,咫尺天涯。
我擦擦鼻子,想再看清楚小玉,忽然覺得有點悶,竟然暗暗打個呵欠。
我聽得我自己說:「可以做得到。」
「我們打算聘你到紐約兩年,你說如何?」
「沒問題。」
她鬆一口氣,「好極了。」像是相當滿意,「細節可以解決?」
「當然,你不用理那些,那些我自己處理。」
她有點感激,「這次拜託你。」
我問……「誰想起要找我?」
她指指她的鼻子。
喝完咖啡,剛想告辭,她有朋友過來搭訕,我乘機站起來,先走。
我並沒有一步一跳的回家,相反地我跑到剛才的店裡去,買下那條鱷魚皮帶。
我直接到清月的寫字間去找她,把禮物給她,同時把小玉提出的建議同她商量。
清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