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韓曄對墨問格外地友善,竟一點都不讓他為難,所有疑問點到為止,他去了一趟大西北,韓曄連脾性都換了?這麼快?
黎戍喝多了開始胡言亂語,瞅著墨問道:“婧小白那丫頭什麼時候回來?不知怎麼的,這些天我特別想念她,我們這些男人都在家好好地待著,喝酒、吃肉、開玩笑,偏她一個人還留在邊關。我聽說那裡氣候不大好,七八月就開始冷了,風沙又大得可怕,九月恐怕就會下雪,想想赫那一身糙肉回來都變成那副樣子,婧小白細皮嫩肉的臉,回來恐怕更不成樣子了,又老又糙……到時候,婧駙馬你可不能嫌棄她啊……”
黎戍一個人絮絮叨叨,另外兩個沉默不語,臉上的神色都有了些微變化。
許多人看不起黎戍,覺得他粗俗且不中用,可這張桌子上的三個男人,只他一人真誠且坦蕩,他有話就說出來,從不藏著掖著,另外兩人連思念和擔憂都深埋在心底,一個比一個埋得深,一個比一個沉得住氣,連一句多餘的話也不肯說,也許至死,他們身上的秘密也不會被外人知曉。
墨問忽然自嘲地想,誰是最骯髒可恥的斷袖?誰又是天底下第一活得清楚明白的糊塗之人?
他們完全不是同一境界的人,不該一桌喝酒——
他們不配和黎戍一桌喝酒。
黎戍心無旁騖,而墨問和韓曄卻各有心事,連他們彼此都無法從對付的口中問出什麼來,何況是黎戍?這樣僵持著喝下去,喝到天荒地老也不會有結果。
所以,韓曄先提了告辭,墨問隨後也走了,黎戍喝得東倒西歪地在小廝的攙扶下去了他的戲樓子,才跨進門檻,就迎面碰上一個女子,他沒出聲,卻是那女子先喚道:“……黎老闆。”
空谷幽蘭般的楊家小姐,誰人見之也難以忘懷,黎戍站直了身子對她笑了笑,卻隨即十分不雅地打了個酒嗝,他覺得尷尬,忙側身讓開道:“楊小姐,你請……”
楊若蘭的眼眸並沒有從他身上移開,雙手在身前絞著帕子未動,兩個人這樣僵持著擋了後面人的道,還是楊若蘭的身邊的丫頭香萍先打破僵局道:“黎老闆,我家小姐有話想對你說,你能不能現在抽個空?”
黎戍腦子還混沌著,望向楊若蘭,她蹙著眉看著他,似乎在等他的答覆。
“啊,啊,好……有空,有空……”黎戍嘻嘻哈哈地笑著,嘴角卻扯得有點疼。
過午的法華寺不如早晨熱鬧,香客也早就散了,楊若蘭與黎戍坐在石桌旁,她為他倒了一杯清茶。
今日的天不大好,有點陰,千年古松下十分幽靜,鳥兒停駐在枝頭,又撲稜稜飛走。
不知是不是醉了,黎戍滿身的嘴這會兒一個字也吐不出,楊若蘭等了許久,先出聲道:“他說,他喜歡蹴鞠,喜歡熱鬧,喜歡女兒紅,喜歡在馬場上肆無忌憚地跑,喜歡秋天法華寺落滿地的銀杏葉,更……喜歡我……”
她輕輕地說,吐字清晰,到最後那句帶了鼻音。
黎戍握住杯盞的手在抖,索性放下,沒敢看她,只扯開嘴角“嗯”了一聲,點點頭:“謝玄那小子挺會哄人。”
又是一陣沉默。
楊若蘭幽幽道:“我爹讓我成親,娘也說他人不錯,我也覺得他很好……”
“嗯。”黎戍低下頭。
“所以、所以……”楊若蘭停頓了一會兒,輕不可聞道:“我要成親了。”
黎戍笑起來,找到了話茬似的一發不可收拾:“嗯,大喜事啊,謝玄那小子……可以嫁,風流倜儻一表人才,你嫁給他不會受委屈,這麼好的人,你上哪兒找去啊,早就該……”
他自顧自地說,一轉頭,看到楊若蘭鋪了滿臉的淚水,那雙秋水般的瞳眸中大滴大滴的眼淚無聲地往下滑落,定定地,靜靜地,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