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大學聖瑪麗院。」她口氣還是淡淡的。
「我希望也考得上。」我羨慕的說。
「考大學,簡單得很,天下最難的是婚姻。」她笑道。
我大膽的問:「五姊,你有男朋友嗎?」
「有,怎麼沒有,」她坦白的說,「一個女人離了婚,如果不打算馬上結婚,多少有幾個男朋友,不過那些是很普通的男朋友就是了,吃一頓飯,喝一次茶,也有些男人,以為離婚婦人多多少少可以佔點便宜,那算了,我還不至於到那樣地步,於是慡慡快快的叫他們死了這種壞心。反正離婚之後,忽然發覺很難做人,輕一點,馬上吃虧,重一點,又被人閒話——瞧這女人,婚都離過了。還黃熟梅子賣青——這世界奇怪得很,做人是做給別人看的,凡事非得偷偷摸摸不可,有些人軋了十多個姘夫,仍然以小姐身分,白紗白衣的迸教堂去了,我不愛這一套,我過分名正言順、光明正大了,那些人反而看不過眼,罷!歲數越大,越不知道怎麼做人。」她燃起一支煙吸。
她始終沒有流過一滴眼淚,也沒有說過五姊夫半句不是。
後來等她抽了那支煙,我就告辭了。
說也奇怪,沒隔多久,一個星期六,我出城買東西,在街上就看見了五姊夫。
他一點也沒有變,仍然是白襯衫白皮鞋,頭髮微卷的貼在後頸,彷彿比以前瘦了點,也就更瀟灑好看。他身邊有一個艷麗的女人,單是眼皮就畫了幾道彩色,他們一直向我走過來,他沒有把我認出來,我就氣了。
「五姊夫!」我板起臉來截住了他的路。
以前個個禮拜五來,禮拜六來,禮拜天也來,買了蛋糕餅乾,嘻嘻哈哈,不曉得多快樂,我不信他就忘得這麼快。
他呆了一呆,臉上好尷尬,看了我半晌,忽然說:「是你,阿心。」
我有種快感,這種事也只有十七歲的女孩子做得出,我看也不看他身邊的女人,我存心要出他的醜。
我說:「五姊夫,好久不見了,五姊夫記性真壞!」
他並沒有生氣,還微笑著,他說:「孩子長得快,一下了沒把你認出來,我去吃茶呢,你要不要來?」
我說:「為什麼不來?五姊夫以為我不會去,多久沒吃到五姊夫的茶了?」
我說得出做得到,真跟他們兩個去吃茶。
我用眼角打量著那個女人。這大概是無數女人中的一個吧?什麼東西?比得上我五姊的一個屁!我輕蔑的看著五姊夫,輕蔑的喝著茶。
五姊夫脾氣很好,始終微笑著,隔了很久,他忽然說:「阿心,你現在不會明白,將來你總會知道的。」
不知道為什麼,我想起了以前的禮拜五。禮拜天,以前他們在一起的笑臉喜氣,我想起了昨日五姊的落寞,他現在又低聲下氣說這話,我竟然哭了。就在茶座裡,兩百多個人看著我,我就哭了。因為我只有十七歲,天下值得哭的事正多著。
這麼好看理想的一對夫妻,為什麼就離開了?為什麼他沒有眷顧五姊?為什麼?我不明白。
我哭得痛痛快快,驚天動地,哭完了站起來就走,還是沒有正眼看那個女人。
過了幾個月,因為考大學的事與父母起了爭執,逃了五姊家去住了一個週末,忍不住,把這件事告訴了她。
五姐背著我,她在做沙拉給我吃,聽了我的話,她說道:「你不知道嗎?那女的是他的新夫人。」
「你怎麼知道的?」我呆呆的問。
「朋友說的,朋友急於要看我臉上的表情。」
「他真的把你忘了?」我問,「全忘了?」
「我怎麼還管得了?我怎麼還知道?」五姊反問。
「你為什麼不問他?為什麼不問一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