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燒了整整一夜,冰凍的水取不出來,侍衛們一桶桶地提著雪試圖澆滅火勢,均以失敗告終。
驛站許多地方都被放了易燃物,還被潑了油,燒起來便沒完沒了。
這是場蓄謀已久的刺殺。
等到寧倦夜奔百里趕來的時候,大火已經滅了。
整個驛站被燒得只剩個空架子,所有侍衛低著頭跪在地上,旁邊蓋著一片白布。
鄭垚聽聞訊息,連夜從床上爬起來跟過來,見到這一幕,骨頭都在發冷,腦中只閃過兩個字。
完了。
在見到這一幕前,他還懷著幾分微弱的僥倖,安慰自己,萬一人被救出來了呢,萬一呢。
沒有萬一了。
這麼大的火,沒把人活活燒成骨架都是好的。
寧倦死死盯著那片白布,腦中滾沸的思維在一瞬間凝固,嘴唇動了動,聲音無比的壓抑,聲音沙啞,一字一頓問:「老師呢?」
裡面不會是老師的。
陸清則應該是永遠雍容沉靜的,即使病骨沉痾,也腰背筆直,靜靜站在一邊等著,見到他來了,還要微微抬一下眉,笑著調侃他:「開個玩笑罷了,怎麼真來了?」
所以裡面不會是陸清則。
為首的侍衛聽到這話,將頭伏得更低,嗓音發顫:「屬下罪該萬死,沒有保護好陸大人,願領死罪!」
「老師呢?」寧倦握緊了馬韁,彷彿沒有聽到他的話,又問了一遍。
侍衛徹底不敢說話了。
每個人都能隱約察覺到,陛下似乎……有點失控了。
呼嘯的北風忽然襲來,掀開了那片白布。
像是掀開了一場噩夢。
底下燒得焦黑的屍首,就這麼不可避免地落入了眼簾。
即使通體焦黑,寧倦也能一眼認出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形。
以及他腕上那把他親自參與打造的袖箭。
寧倦的呼吸忽然有點發沉,頭腦止不住地感到眩暈。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馬上下來,走到那具焦屍身邊的,他在屍身邊跪下來,聲音發抖:「老師……」
他錯了。
他不該逼陸清則,如果他沒有逼陸清則,史大將軍就不會給陸清則這個機會,陸清則不會出京,也不會……
再可怖的噩夢,也不過如此了。
鄭垚望著陛下搖搖欲墜的身影,彷彿能看出那片死寂安靜的絕望,拼命吞嚥了好幾下,才擠出發乾發澀的聲音:「陛下,當務之急是查出幕後指使之人,為陸大人報仇,您若是倒下了,誰為陸大人報仇呢?」
他啞聲道:「順便還有陸大人的……後事。」
寧倦依舊恍若未聞,彎身將那具焦屍抱入懷中,低聲不知道喃喃著什麼,聽到最後一聲,那些細聲的唸叨便止住了。
鄭垚眼睜睜看著陛下彷彿承受不住某種重量一般,深深地彎下腰埋下了頭,肩膀細碎地抖動了起來,他以為陛下有哪裡不適,連忙湊過去,卻撞上了一雙熬幹了淚水般枯紅的眼。
少年天子挺拔的脊樑像是無聲無息地斷了,瞳孔一片迷亂空茫,意識渾噩間,他忽然想起,在江右時,陸清則生了那場大病後,他反覆做的那場噩夢。
他夢到陸清則被困在沖天的大火中,他衝進火場,卻只見到一具燒得焦黑的屍骨。
噩夢成真。
幼時他眼睜睜看著母親被人帶走,燒滅成灰,卻無能為力。
時至今日,他最重要的人,再次葬身火海。
陸清則,你疼不疼?
寧倦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喉間陡然衝上一股腥甜。
在周圍驚駭的呼聲中,他生生地嘔出了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