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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宗在世最後幾年,行路不太平。那年頭出門在外的人無不在身上懷有兵刃。雖然如此,見到路邊躺著喂烏鴉的死人,還是免不了害怕。一般人沒有要緊的大事,誰也不出門,大路上因此空空蕩蕩。有一天,一個書生騎著駿馬,押著車仗,在關中的大道上行走。那時候正值夏日,在馬上極目四望,來路上沒有行人,去路上也沒有行人,田野上看不到農夫,只有遠處地平線上空氣翻滾,好像無色的火焰。車輪吱吱響,好像在腦子裡碾過。書生在馬背上顛簸,只覺得熱汗淋漓,昏昏沉沉。旅行真是乏味的事,如果有個人聊聊就好了。書生不想和車伕談話,因為他們言語粗鄙,也不想和轎車裡的女人談話,因為她們太蠢了。因此他就盼著遇上個行人,哪怕是遊方的郎中,走方的小爐匠也好。可是從上午一直走到下午,誰也沒遇上。直到夕陽西下,天氣轉涼時,才遇上一個和尚。

和尚騎著騾子,護送著一隊車仗。轎車裡傳出女人的笑語,板車上滿載箱籠。雖然書生盼望一個談伴,這一位他可不喜歡。第一,和尚太無恥,居然和女人同行。第二,和尚太肥,連腦後都堆滿了一顫一顫的肥肉。因為和尚不留頭髮,這一點看得十分清楚。等了一天,等來這麼一個人,不是晦氣麼?等到彼此透過姓名,書生就出言相譏,存心要和尚難堪:

“大師,經過十年戰亂,不僅是中原殘破十室九空,而且人心不古世道澆漓。我聽說有些尼姑招贅男人過活,還聽說有些和尚和女人同居。生下一批小娃娃,弄得佛門清淨地裡晾滿了尿布,真不成體統!”

和尚雖然肥胖,但卻一點也不喘,說起話來底氣充足,聲如驢鳴:“相公說的是!現在的僧寺尼庵,算什麼佛門清靜?那班小和尚看起女人來,直勾勾地目不轉睛。老衲要出門雲遊,家眷放在寺裡就不能放心,只得帶了同行。這世道真沒了體統!”

書生想:這和尚恁地沒廉恥!我不要他同行。此時太陽已經落山,前面是個市鎮。書生說:“大師要住宿嗎?這裡有好大客棧,正好住宿!”

“依相公說,我們就住宿。”

“大師宿下,我們乘晚涼再行一程。”

“那就依相公說,我們再行一程!”

“大師要宿,我們便行。大師要行時,我們就宿。”

“相公,正好要說話,怎麼撇了開?相公要宿,我們也宿,相公要行,我們也行!”

書生聽了又好氣又好笑,真想罵他一聲。但是沒有罵,只是想:和尚要同行,也由他。車馬行過市集,走上山道,太陽已經落山,一輪滿月升起來,又大又圓,又黃又荒唐。月下的景物也顯得荒唐。山坡上一株枯樹,好像是黑紙剪成。西邊天上一抹微光中的雲,好像是翻肚皮的死魚。馬蹄聲在黑暗中響著,一聲聲都很清楚。和尚的大禿頭白森森,看上去令人心中發癢。書生真想撲過去在上面咬一口。當然,這種事幹不得。和尚要問:好好地走路,你啃我幹什麼?書生又想:撿塊石頭開了他的瓢兒也能止癢。這種事也幹不得。和尚在喋喋不休,聽了他的話,書生心裡癢得更厲害。和尚在談女人,誰能想象佛門子弟會說出這種話來?

和尚說:安南的女子嬌小玲瓏,性情溫柔,擁在膝上別有一番情趣;鮮卑女子高大白淨,秀頸修長,最適於在榻上玉體橫陳;東瀛的少女深諳禮節,舉止得體,用做侍婢再合適也沒有;西域的蠻女熱情如火,性慾旺盛,家裡有一個就夠,萬不能有兩個。談到中國女人,和尚認為三湘女子溫柔,巴蜀女子多才,隴西的女子忠誠,關中的女子適合當老婆。天下只有燕趙的老婆最要不得,因為完全是母老虎。聽到最後一句話,書生有點上火,因為他老婆是河北人。於是他介面說道,現在的女人都不成體統,遇上誰就和誰過,也不管他是和尚道士,頭上有毛沒毛。關於這一點,和尚說不能怪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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