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太沒有再說話,那男的卻把太陽眼鏡翻來覆去的看,彷佛有很多話要說,卻一句也說不出,因為他也感覺到,他以前的女朋友,此刻並不與他生活在同一的世界裡了。
隔了很久,他說:「我們相識,多少年了?」
「七年了。」周太太說。
「你明白我嗎?」他問。
「我自問並不明白任何人,」她笑,「也沒有這種奢望。」
他諷刺的問:「你連你先生也不明白嗎?」
周太太說:「周總是瞭解我的遲鈍,他把事情簡單化了,好使我容易做一點。」她是很溫和的,一點也不介意。她看看他,眼光中甚至有一點憐憫。
在這一刻,我才發覺老周與周太太其實相配得不能再相配,兩個人都是好福氣。
「你們住的那層洋房,十分好,我也想買一層給父母。」
周太太欲言還止,終於忍不住說:「這話聽你說說也六、七年了,其實是很容易的事。」
那男的不響了。
倒是周太太又問:「父母都好嗎?」
他點點頭。然後他也坐不下去了,因為他丟了臉,因為他一點進步也沒有,因為事情出乎他意料之外,他以前的女朋友,一點也不準備與他算舊帳,一點也不計較。
他說:「我得走了。」
「我送你回去,」周太太說:「其實這海灘倒還涼快得很,可以多坐一會兒。」
可是她跟他一起步下石階,聲音漸漸遠去。
我並沒有偷聽到什麼,他們兩個人遠遠的影子,看上去也還是相配的一對。看上去,看上去的事情怎麼能相信呢。
這次的事,我沒有對任何人說起。後來見到周太太,就不由自主的對她尊敬起來。她是值得尊敬的一個女人,尊敬之餘,自然也非常的愛慕她,在暑假的時候,同學們常常去周宅串門子,喝咖啡,吃巧克力,吃蛋糕,下棋,我們忽然與老周的距離近了,他成了星大最受歡迎的教授,我們預算明年他的學生要多百分之五十。
有一次我與妹妹去她家要,看見她在院子裡剪糙,老周到東京開會去了。我看見她一身汗的,便自告奮勇,要替她做,她並不拒絕,與妹妹進屋子去了,我脫了毛巾衫,便替她把花園修得整整齊齊的。太陽很厲害,進了屋子,發覺她與妹妹在弄吃的。
她看見我,便笑說:「現在我也饞了,傭人一走,便餓得慌,她請一天假,我的心便吊在那裡,非要等到她回來不可,你想想,這還像什麼樣子?」
我笑看抹汗,坐下來。
她說:「謝謝你,可要淋個浴?」
「不用了,那一分鐘不是出一身汗的?吹吹就好了。」
於是我隨意地看起報紙來,他們這裡報紙雜誌特別多。
妹妹把點心捧到廚房去做,她便與我兩個人獨自留在客廳裡,我發覺我與她單獨的對坐著,這還是第一次呢,可是我並不覺得尷尬,她是一個這樣值得親近的人。
於是我問:「周教授去幾天?」
「不過是三、四天,」她說:「就回來的。我跟他說,不必趕著回來,我在這裡很好,事實上我父母過幾天要來看我呢,我們更不寂寞了。他怕我不習慣這地方,我說破了嘴唇也沒用,你們是知道我的,我很快樂。」
「是的,」我坦白的說:「我現在知道了。」
她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你們不大喜歡周,」她笑了,「因為他古板,孩子們總是喜歡漂亮的人,漂亮的東西。」
我分辯,「這是不對的,我們並沒有不喜歡他,我們只是……對他沒有特別的興趣,現在不一樣了。」
「我並不怪你們。小時候我也是這樣,只不過為了一個好看的教授,無端端吃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