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看得不大自然,勉強一笑:“頭回面見帝君,喜不自勝,倒讓帝君見笑了。”
東華從來就不是個需要看人臉色的主,以至於從不會看人臉色,卻也看出來她口中所謂喜不自勝完全是一篇胡言。
他的目光隨著她一路顫抖地握住壺柄,顫抖地倒滿茶杯,顫抖地端起杯子,轉念已明白她要做什麼了。
果然她手一歪,整杯茶就嘩啦倒下,正正地灑在自己的衣襟上。他手指搭在石桌上,漫不經心地想,她倒挺會演戲,或許以為他也是來相親,卻又礙於他身份,不能像前兩位那樣隨意打發,所以使出這一招苦肉計來,不惜把自己潑溼了找藉口遁走,那茶倒在她衣襟上還燙得在冒煙,她也真是下足了血本。鳳九被燙得抽了口氣,卻還是恭敬地、謙謹地、卻難掩喜悅地道:“一時不慎手滑,亂了儀容,且容鳳九先行告退,改日再同帝君請教佛理道法。”
白蓮清香逐風而來,東華抬起眼簾,遞過一隻碩大的瓷壺,慢悠悠地:“用這個,方才過我手時,已將水涼了,再往身上倒一倒,才真正當得上亂了儀容。”
東華帝君閉世太晨宮太長久,年輕的神仙們沒什麼機緣領略他的毒舌,但老一輩的神仙們卻沒幾個敢忘了,帝君雖然一向話少,可說出來的話同他手中的劍,鋒利程度幾乎沒兩樣的。
相傳魔族的少主頑劣,在遠古史經上聽說東華的戰名,那一年勇闖九重天意欲找東華單挑。結果剛潛進太晨宮就被伏在四面八方的隨侍抓獲。
那時東華正在不遠的荷塘自己跟自己下棋。
少年年輕氣盛,被制服在地仍破口大罵,意欲激將。
東華收了棋攤子路過,少年叫囂得更加厲害,嚷什麼聽說天族一向以講道德著稱,想不到今日一見卻是如此做派,東華若還有點道德便該站出來和自己一對一打一場,而不是由著手下人以多欺少……
東華端著棋盒,走過去又退回來兩步,問地上的少年:“你說,道……什麼?”
少年咬著牙:“道德!”又重重強調:“我說道德!”
東華抬腳繼續往前走:“什麼東西,沒聽說過。”少年一口氣沒出來,當場就氣暈了過去。
鳳九是三天後想起的這個典故,彼時她正陪坐在慶雲殿中,看她姑姑如何教養兒子。
慶雲殿中住的是白淺同夜華的心肝兒,人稱糯米糰子的小天孫阿離。
一身明黃的小天孫就坐在她孃親跟前,見著大人們坐椅子都能夠雙腳著地四平八穩,他卻只能懸在半空,卯足了勁兒想要把腳夠到地上,但個子太小,椅子又太高,呲著牙努力了半天連個腳尖也沒夠著,悻悻作罷,正垂頭喪氣地耷拉著個小腦袋聽她孃親訓話。
白淺一本正經,語重心長:“孃親聽聞你父君十來歲就會背《大薩遮尼乾子所說經》,還會背《勝思惟梵天所問經》,還會背《底喱三味耶不動尊威怒王使者唸誦法》,卻怎麼把你慣得這樣,已經五百多歲了,連個《慧琳音義》也背不好,當然……背不好也不是什麼大事吧,但終歸你不能讓孃親和父君丟臉麼。”
糯米糰子很有道理地嘟著嘴反駁:“阿離也不想的啊,可是阿離在智慧這一項上面,遺傳的是孃親而不是父君啊!”
鳳九撲哧一口茶噴出來,白淺眯著眼睛意味深長看向她,她一邊辛苦地憋笑一邊趕緊擺手解釋:“沒別的意思,最近消化不太好,你們繼續,繼續。”
待白淺轉了目光同糯米糰子算賬,也不知怎的,她就突然想起了東華將魔族少主氣暈的那則傳聞。端著茶杯又喝了口茶,眼中不由自主地帶了一點柔軟笑意。低頭瞥見身上白色的孝衣時,笑意卻一下子煙消雲散。兩千七百年,發生了太多的事,很多她記得,很多她假裝忘記,裝著裝著,似乎也真的忘記了。避世青丘的兩百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