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時是山裡替別人趟木頭下江河跑碼頭做買賣的好手。幫人家做著買賣的時候,他的腦子也轉動著,比較著經營田地和山場的收益哪個大哪個小,稍微比較之後,就算清了帳。山場上的松杉樹木不用人工種,那年月也沒有人會去偷伐,眼看著一圈年輪一圈年輪地長大,十幾年二十年就成了材,稍作加工即成為型材或棺材等成品;平緩些的山上最好種植油茶油桐,油茶籽打出的茶油供食用,桐子打出的桐油是防潮塗刷熬製油漆的原料,拿到大口岸都是緊俏貨,可以變成白花花的銀洋。他於是精打細算省吃儉用,把所有的積蓄都用來添買山場,一小塊一小塊地買進來,然後或換或買連成大塊,便於管理。當然,水田儘管出產不多,可是山裡本來水田少,買回來租出去收點幹租稻穀也不錯,價錢合適的話,也添置了些。他讓兒子讀了七、八年私塾,還把兒子帶到許多城市口岸見識人物和市場,熟悉經營路徑經驗,領會自己的思路和設想,著力培養接班人。到聖福四十歲,從父親手中接管家產的時候,家裡已經有了小村子近一半的山皮和十幾畝田地了。
轉眼聖福已經五十三歲了。。 最好的txt下載網
(一)山村(2)
快到年關了,僱來做棺材的圓木匠回家過年去了,田地裡的事情都做完了,兩個長工也放了假,女人們正準備磨米粉做年粑打豆腐的時候,天空就洋洋灑灑地飄下了雪花。看看其他的事不好做,吃過早飯,聖福便脫下棉襖,身上只穿著打了許多補丁的夾衣,腰間繫緊一條長羅布巾,插了一把砍樹割矛皆宜的柴刀,腳穿長布襪子套上草鞋,扛起那把老秤四斤重的開山鋤頭,準備到村子上首新買的山窪裡去挖山。那片山窪是油茶林,原先的主人荒於管理,油茶樹叢中,長起了不少芭茅。芭茅是一種霸根植物,依賴著根系頑強的擴張能力,不斷地向周邊蔓延,能夠把所及地面的肥分吸光到雜草不生樹木不長直至枯死。然而,芭茅也有致命的弱點,只要春天以前把它的根盤挖起來翻一個個兒,凍一段時間曬一曬太陽,就幾乎是死定了,萬一沒有死完,那幾根小芽兒長勢也弱了,若干年之內都成不了氣候。人家過年要好好地歇一歇,聖福卻要趁著閒下來的時光,把那片山窪的芭茅都清除了,讓該長的樹木長起來。他心裡想的是,管他是這個黨還是那個黨坐天下,老百姓的日子總是要過下去,只要不做傷天害理的事,要越過越好才對。“聚家猶如針挑土,敗家猶如水推沙”,老父親臨終前反覆告戒的話語,時刻在他的耳邊迴響。是啊,要繼承父親的遺志,把這份家當做的得更大更強,自己是沒有一時一刻可以鬆懈緩氣的啊。
剛剛走到離村子不到半里路,即將拐彎朝自己的茶山走的時候,猛不丁見迎面大步流星地跑過來一個人,高大的個子,留著分裝頭髮,穿的是長袍馬褂,到聖福跟前時,停住了腳步,打量了對方一眼,又向後張望了一望,開口說:“老伯,我想求你救我一救,行嗎?”
聖福莫名其妙地問:“我救你?你怎麼了?”
那人氣喘吁吁地說:“後面有大兵追我,我想甩掉他們。”
“大兵追你,你是做什麼的?”
那人說:“我是個教書的。”
“啊,你是教書的!我也讀過書,知道先生大都是好人。可是,他們為什麼追你呢?”
“他們說我犯了法。”
“你犯了什麼法?”
“其實我什麼法都沒有犯,他們是胡說的,不講理,”那人說著,又朝後面看了看,急急地問:“老伯你看行不行?不行的話,我就只好走了。”
聖福邊說話邊審視著那人的眼光,得出的結論是,這個人真的是個厚道的書生,說話完全是用懇求的語氣,沒有半點相強之意,聽口音,當是北邊沿江不遠處人氏,所謂“鄰省隔江,半個老鄉”,便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