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顏,是一種在傍晚時分才開的花,緋紅色的花瓣就象天邊淡薄的血色晚霞。
明明知道如果回來就再也沒機會逃離,她居然還是回來嗎?只是為了他不確定的危機,而冒著必死的風險嗎?剛剛為了逃離而對自己下手毫不容情的她,竟然會再次地回到這死亡的森林裡來!
不愧是姓蕭人家的後代啊……他在心裡喃喃嘆息。
忽然之間,有什麼熱辣辣的東西衝上了喉頭,他以刀拄地,緩緩站了起來,對她開口:“就算是傍晚了也來得及——你快走吧……我替你攔住老大。”
花樹下的那個人終於悚然動容,回頭怔怔地盯著他看了許久。
——攔住老大?玄武是瘋了嗎?風藍,是任何人可以攔得住的嗎?
“哎,算了。我扶你一起回總壇去吧,也給老大省點力氣。”忽然,淡淡的笑意又出現在緋衣少女的嘴角,她走過來扶住搖搖欲墜的同僚,轉身向著密林最深處。
“說……說什麼胡話!你想找死?”他厲聲叱著,將她推開,“二十歲都還沒到的丫頭,要死的話還早得很!快給我滾!”
脫口而出的話剛說完,他忽然忍不住想笑——怎麼、怎麼自己不知不覺地在模仿老大當年的口吻了呢?同樣的話,當年老大對他也說過吧?無論是當年還是現在,無論是老大還是他,他們都是拼死地在保護什麼吧?
他剛想笑,那熱辣辣的東西忽然從喉頭衝了出來!
——血!臟腑中的血!!
所有的意識忽然一剎間都變成了空白。最後留在他眼簾裡的,只是那木槿樹下那一叢剛剛綻開的夕顏。象血一樣的夕顏。
在漸漸開始拉遠的意識中,居然開始迴盪起一首童謠——
“……飛啊飛,飛啊飛!
“什麼飛?鳥兒飛。
“鳥兒鳥兒怎麼飛?
“展開翅膀滿天飛~
“……………”
縹緲得宛如遠處高樓上的歌聲。
他不由自主地跟著,跟著,輕輕地和著那夢裡的童謠。
“唱吧……請、請不要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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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飛?鳥兒飛……”
夜色已經漸漸地開始降臨了,整個森林罩著一層淡淡的薄暮,只有那一叢夕顏在暮色中還是血一樣地醒目。而朱雀就坐在樹下,反覆地、輕輕地唱著兒時古老的歌謠。
玄武靜靜地在她身側昏迷,慘白的臉上居然有微微的笑意。想起之前一樣故意在她劍下流血,而放自己走脫的青龍和白虎,她臉上忽然有哭和笑兩種交織的表情!
八年了……曾以為他們是全都忘了那一天的事情了,然而,他卻居然還記得這首童謠!他們四個人、和自己一樣都不曾片刻忘記過這首歌謠吧?雖然八年裡的血和汗,已經足夠彙整合一條深而寬的河川,把他們所有人和昔日完全隔了開來……
那個時候的她,還是一個十一歲的垂髫幼女,一個什麼都不懂的普通獵戶家的孩子。
而風藍他們,也絕對不是現在的殺手。
從十一歲到如今的十九歲:八年。好長的歲月啊……黑暗中賓士的歲月——然而,為什麼前方連一點點預示著出口的亮光都沒有呢?
“……鳥兒鳥兒怎麼飛?展開翅膀漫天飛……”昔日唱著這首童謠的孩子,手上已經染滿了鮮血……難道,殺人、或被殺,就是她以後一生的命運嗎?
從十一歲那一天開始的血色的人生,難道真的要延續到永遠嗎?
微微的夜風吹來,有零落的花瓣紛紛揚揚灑落下來,落在玄武黑色的衣服和慘白的臉上。夕顏,是隻開一夜的花——是永遠見不到陽光的花吧?
輕輕嘆息著,她伸手去拂玄武臉上的殘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