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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歲,我出劍,恨梅紋絲不動,但三天後,它們相約著枯萎在枝頭。
十七歲,我出劍,恨梅沒有異樣,在八個月的花期內寂豔如常。但是十八歲的那個冬天,所有我劍氣觸及的恨梅樹,都不再有花朵開放。恨梅是天下最不畏寒的植物,而我的劍寒,竟然凍結了它深植於凍土下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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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節:謎語江湖(2)
在不再有生命的恨梅樹下,我看到從來不哭的雪姨眼中的淚光。而趙媽,更是拭淚不止。
我知道,我將要離開恨梅谷了。
十八歲的我亦模糊知道,以雪姨冰姨還有離叔趙媽這般長久而堅韌的耐心,他們等待的,一定不僅僅是要我成為一個男子漢這樣單純的目的。
趙媽沒有過完那個冬天。
有一天夜裡,她睡過去後就再也沒有醒來。
埋葬趙媽的時候,我在她的身上、臉上蓋滿了恨梅花瓣,一層又一層。
我想她睡得暖和一點,聞得到安詳的花香。死亡是件祥和美麗的事情,我寧願相信這不是誤會。
她是第一個離開我的親人。表情寧靜,沒有任何告別。
芍藥村
芍藥村沒有一株芍藥。
只有風沙,瘦弱的莊稼,貧窮和髒亂。
因為風沙,人們每天臉上都蒙著灰塵。所以,這裡的人心情都不大好,為了一瓢水,就可以棍棒相見。
所以,我的耳朵裡每天都充斥著各種爭吵鬥毆聲。
但是這沙漠中的村莊,每個月卻會有一次熱鬧的集市。
緊挨著芍藥村的赤焰山,不僅帶來終年的炎熱,它的土能燒製出罕見而美麗的陶,它的岩石還是蓋房子的上好材料。
每個月,進出的駝隊掀起的漫天黃塵,總是要好幾天才能平息。
所以,我的耳朵裡經常還充斥著採石聲和買賣的市井聲。
而髒亂和炎熱,正是我必須在此停留的原因。
我和離叔。
雪姨說,蓮苦,你一定要記得,世間萬物,至堅必有至柔,至寒必有至熱。真正的殘荷聽雨,當堅柔相濟,寒熱相融。人入火爐而劍如冰雪,身陷泥淖而心比水清。
你或已可做到無堅不摧,但是蓮苦,無情不摧才是殘荷聽雨的最高境界。
世態的炎涼,人心的困頓和汙濁,於你,亦是一樣不可避免。
所以,我來到了芍藥村。
離叔是這裡的郎中。
整個村莊,只有一處小小的泉眼。
每天為了汲水,我都要和村子裡的人一起,走半個時辰的山路,再排上幾個時辰的隊伍。
漫長的等待,即便麻木也會有人失去耐心。因此每天我都可以看到推搡、爭奪、取巧。
在集市上,我看到人們怎樣討價還價,有一次,來福為了抬高自家石料的價格,說長生家的不好。結果,兩家打起來,誰也沒賣出好價格。
這有利於我辨別猙獰、狡猾或者算計的繁複表情。
很久以後,我在江湖上看到許多一心想成就偉業的人,他們臉上常常流露的,和芍藥村裡的人們爭一碗水、一文錢時候的表情,實在並沒有什麼兩樣。
沒有水,我和離叔的長袍無法保持潔淨。我們亦總是灰塵滿面,和村子裡的人並無不同。
有時候,刻意的潔淨說明心存傲慢。
跟著離叔抓藥,我仍然很少說話。但是喜歡傾聽脈搏。它們在人們的身體裡,像一條暗藏的河流,有時微弱,有時舒緩,有時劇烈。充滿傾訴。
我亦漸漸習慣傷痛、惡瘡、死亡。它們是每天都會發生的自然的事。
習慣,直到漠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