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孩子上大學得二十多萬!”
“我知道。”我怎麼會知道?我們又沒在打掃戰場的同時在無數女性體內繼續兵力駐紮。
“我相信‘陽光燦爛’將來一定會讓我驕傲,一定會……”
“我也相信。”
“真的?”
“真的。”
“謝謝你!”
“哪裡的話。”
便衣福茨變得很動情。他辛辛苦苦尋覓我的行蹤,問候我的歸來,準時給我打電話,就是要向我抒發他這番激情的,我甚至被他的激情感動了,因為我聽出他動真格的了。雖然這激情和我無關,但我不忍提醒他。他這樣一個整天忙著逮人忙著審訊的便衣也難得激情激情。我甚至在他話音中聽出了詩意;他說韓國女嬰的到來讓他想到那個著名的聖經故事,他說世上多少美好善良浪漫的故事就始於這樣一個躺在竹籃裡的嬰兒,順水漂流,漂到幸運之岸。漂到美國之岸的女嬰‘陽光燦爛’當然是幸中之幸者。我心想,真難為他了,整天操持的都是血淋淋的事務,倒還未泯一腔詩意。
我的現實如此地缺乏詩意。或說詩意對於我的現狀毫不切題。我需要多掙一些錢,需要睡足覺,爭取不拖欠房租,爭取上課不打瞌睡。這時我聽理查說:還有你。
我說:“啊?”
他說:“你也是個順水漂來的孩子。漂過太平洋,漂到我們的海岸。”
他這樣詩意真要我命。三十來歲的便衣福茨原來也可以滿口文藝腔。
“對不起,我明天有課,今晚必須讀完這本書。一千多頁。”
“什麼書?”
“索爾仁尼琴你知道嗎?”
“當然!”
他不大高興我這麼提問,似乎挺摔兌他。
“我正在讀他的傳記。”
“他也是漂來漂去,終於漂到我們的岸。”
“你是說索爾仁尼琴?”
“你不同意我的比喻?”
“同意,同意。”你那比喻是,偌大個索爾仁尼琴被盛在竹籃裡,隨波漂流。這個喻象可不怎麼樣,比較恐怖。而且巨大的嬰兒一從竹籃裡站起就罵美國的大街。
“對了,下次我想聽聽你談談你的父親。”
“好的。”不過我真想跟人講的,或寫的,是我的母親。她從家裡出逃,去拼打男人們的天下時,還不足十六歲。你怎麼一字不問我這了不起的母親?……
躺在床上,我一遍遍回憶我上次講了哪些有關我父親的話。不能說錯一句,錯了一句就會被認為是謊言。我看著外面的路燈從百葉窗縫進來,把完整的黑暗拉成一絲一絲。牧師夫婦開始做愛了,他們逐漸調整了方式,為了我好,他們現在悶聲不響地作樂,在黑暗中不分你我,僅是地板的微微顫悠傳到牆這邊來了。黑暗似乎應去了一牆之隔,他們把我容納到他們健康、年輕的夜晚活動中去了。
我快要在別人的節奏中睡去時,主臥室的門開啟,先是牧師進了浴室,然後,是他年輕的妻子。水聲飛濺,如同年輕的笑聲。不知我母親最初熱戀我父親的時候,是否對做愛有過如此的興趣……�
我母親從蘆葦遮蔽的小路一步登上兩丈寬的大路,回過頭。伏搖的蘆葦已癒合如初,不再有退路可走。除了我之外,母親村裡的人沒有一個能找到應家三小姐的下落。十六歲的母親從來零嘴不斷,出村子前還在雜貨店買了一包梅子。出了村,又叫住一個賣熟老菱的,用她的繡花手絹兜了一斤老菱。我知道,只要順著小路上的菱角殼、梅子核尋下去,便能找回秘密出逃的母親。
母親從來沒走過這麼長的路。要不是她準備了充足的零嘴一路給她打岔,先是走這段路的無趣,也會煩得她受不了,到不了路的三分之一,她便會對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