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啦,東西我都準備好了。小琴——”
方恩琴板著一張臉應了一聲,扭頭抱了個大木匣子出來。
“這些資料,有大半還是林大人給我的。”方檢道,“興許你們年輕人能幹,瞧著我們像是老了,只是老夫到底是要多嘴一句的。這次改革,功在社稷,老夫年紀大了,未免急躁些,生怕自己活不到這事成的時候,竟不如你們年輕人沉得住氣。你很好。你應該堅持下去。”他已經沒有力氣說多餘的話,然而有些話,不用他說,林沫也明白。
他還年輕,未來的路那麼漫長,他可以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地把這份改革從零到整地細化、完善,讓它真正地利國利民。誠如方檢所說,無論他們這些老人多麼地冒進,心思到底還是為了百姓的。只是他們的時候不多了,於是,想著快一點,再快一點,和閻王爺賽跑,誰能跑得過呢?
林沫也格外訝然。他這次來,做好了充分的準備,無論如何,方家是個大戶。即使方平蘊出了這麼大的問題,整個家族沉寂下去,仍然不可小覷。吳廉水正往這邊來,情勢不明。方家能拉攏則拉攏,若是不願意原諒他,也不能走到王朝的對立面去——他做好了捱罵的準備,誰知,方檢竟是來交託他最終的事業的。
“老夫原想,把小琴託付給你。”方檢看著自己最疼愛的孫兒,“不過,你有比教書育人更重要的事。”他顫抖著聲音,“老夫不中用,但是林大人,你要做個好官啊。”
素來嚴肅而刻板的老人,最後竟然溫和了起來。
林沫低聲應了句“好”,便再也說不出別的話。
仍舊是方恩琴送他們。小小的少年現在還沒到他的胸口高,板著一張臉,老成得很。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方家再不濟,也不會短了他方小少爺的,哪怕是前程,也比寒門子弟容易千倍百倍。但這前後的落差,也足以叫少年郎就此消沉下去了。不過他看起來一切都還好。
林沫聽說過方恩琴,唸書平平,人際平平,同他出挑惹眼的父母完全不像,但因為母親是明麗長公主的緣故,在方家一眾堂兄弟裡頭是打頭的。如今公主降了縣君,還收了封地田莊,又禁足在婆家,父親還被判了流放,一家子叔叔伯伯只怕要議論起他,說是被連累。現在方檢還撐著一口氣,等老人家沒了,這孩子在家裡的日子也不大會好過。
然而他就這麼漠然地、禮數周到地把兩位尊客送了出去。彷彿他們倆真的只是祖父邀請過門一敘的小友,和他沒有任何的間隙。
“改日我請你吃魚。”上了馬車,林沫探出頭來溫聲道。他府上的廚子會做魚是遠近聞名的,雖說都是吃慣山珍海味的人,但難得誰家有訂好的廚子,也是件長臉的事。
方恩琴看不出來是惱羞成怒還是受寵若驚,他的目光投到林沫身後的小廝抱著的那個大木匣子上,良久才給林沫作了個揖,抽身回去服侍祖父了。
“老爺子說是不把這孩子託付給你,等自己真到油盡燈枯的時候,肯定還是要給孫子謀個前程的。”水溶也聽說了這孩子唸書不行的傳聞,“看他性子這般,也不知是福是禍。”他也看了眼那個木匣子,“說到底,這改革——”
林沫打斷他:“改革不就是,誰有了個主意,上個摺子,皇上覺得可行,就操作起來麼。”他搖了搖手,“只有你們這些胡思亂想的人,才老把什麼地位、前途同改革聯絡起來。又或者,從這件事被命名為‘改革’起,它就複雜得脫離了本質。”他看得開,“如今陛下治國,本來便極其注重百姓,所需要的,只是進一步地完善,而改革這個詞,太深了。”
他們只是做著改善的活——甚至有時候完全是添亂,但卻一定要冠冕堂皇地冠以“改革”的名號,以示自己的勞苦功高。也難怪方檢他們忙活了半天,一點進展都沒有。
水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