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頭髮披散著,綠裙子擺動著,一雙繡鞋並在一起,一前一後,一步一躍,像極了小時候被她第一次領到商州戲園子裡的情景,走過高高的青磚臺階和包廂前的木樓梯時,她就是這樣,雙腳並在一起往下跳,口裡還不停地數著數。
嬌蕊的眼淚奪眶而出:“哦,眉兒,你若是媽的乖女兒,你就該跟媽說幾句話。你死前,也不給媽託個夢?你怎忍心讓媽一個人,走在這麼黑的雨夜,一手打著傘,一手抱著……”
嬌蕊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眼前,一棵盤根錯節的老槐樹,有小橋流水,有石桌石凳。
突然就聽見了眉兒的聲音:“把她放在石桌子上吧,媽媽。”
眉兒說:“女兒已依附在她的身上了,你抱著她,其實就是抱著可憐的桑眉。現在,你把她放在石桌子上吧!”
眉兒又說:“人生在世,聚則成形,散則無影,聚散終難定呀!”
說罷就不見了。
嬌蕊的眼前一片漆黑,雨越下越大,偶爾有一道閃電,劃破夜空。
看不見,什麼都看不見。
眉兒?眉兒!眉兒?!
再也看不見那一身綠衣裳的眉兒了,再也看不見她走過雨幕一身乾爽的模樣,再也看不見她的長髮飛舞裙裾飄飄。
卻有一絲極熟悉的吹氣如蘭的氣息——那是她的女兒,是眉兒的氣息。
癢癢的,泱泱的,怏怏的,揚揚的。
甜膩膩,溼潤溫熱。
拂掠在嬌蕊的耳畔、髮際、每一個毛孔間。
女兒的聲音嬌柔纏綿:“哦,媽媽。你怎麼滿頭的白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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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兒說:“我是走了很遠的路才找到這裡的,他離開商州了,他現在就在這片墓園。我為他而來,卻不知道他是為何而來。媽媽,你知道嗎?他是為何而來?為何而來?”
嬌蕊無聲地應著,心痛和眼淚,使她情不自禁。
她想告訴女兒忘記那個負心的傘郎吧,也許他真是衝著陽子來的,也許他已經去過從前的小樓上一心想找回陽子,也許他是害怕看見我這個丈母孃才不敢造次。這樣想著,卻說不出口。
眉兒說:“放下她吧,媽媽,且放下她吧!我不會讓她去死,我要讓她活著,我要讓她們母女一別,再也記不住誰是母女;我要讓他們父女相見,卻認不出誰是父女。”
雷電交加,大雨滂沱,嬌蕊放下手中的襁褓,只聽“哇”地一聲哭號,一絲閃電照亮黑夜,她看見那個孩子睜開了眼睛。
嬌蕊把紅紙傘罩在孩子身上。
守墓人的小屋中亮起明燈。
4。風巢倦依
風巢這名字是將軍給起的。
那陣子,陽子整夜整宿地不睡覺,開啟門,敞開窗,邀所有的風進來。那些來來去去的風便在她的小屋裡輕蕩著,徘徊著,流連著,掀起窗簾,掀起她的衣裙和長髮。
這個時候,將軍來了,告訴她:“這是一座風巢。”
是的,這是一座風巢,有四季的風吹過,有精美雅緻的風景,守侯在這個風巢裡,所有的人都是風中仙子——陽子想說,這一切我都知道,可這風巢與你與我又有什麼關係?我現在所思所想的只是我的孩子,她生下來才只有三個多月,可是她已經死了。
將軍一步一步走上樓梯,來到陽子的屋裡。
他說完了那句話,就一動不動地站定在那裡,伸出手,放在她的肩頭。
陽子只覺得肩上的那雙手,很厚實,很溫暖,很安全,也很有力,讓人心裡的某個角落,有些什麼東西悄悄地綻開了,消融了,舒展了,繼而是淡淡的想哭的痛覺。但是她的心裡還是想說:這種厚實的溫暖的安兠的有力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