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趙伯洲做思想工作時候的語氣,儘量讓自己和緩些。現在的談笑,太危險了。
談笑頓了頓,突然笑了,又迅速斂住神色說:“你知道我做了一件什麼事嗎?我去找那個男人,告訴他,我要高考,在高考這段時間不許提離婚的事情,不許讓那個女人出現,不許刺激我媽。他問我是不是我媽讓我來的,我說是。他就答應了。結果,那年我留級了,因為媽媽病了,我措手不及,心裡亂成一團麻,數學只答了十三分,語文考試的時候我趴在桌子上哭,被送回了家。家裡沒人,我自己哭了一下午,晚上做飯送到醫院去。所以,同級的同學上高三的時候,我還在上高二。媽媽也一直以為我在上高三。那個人還算有良心,我告訴他我要高考的時候,他透過關係給我辦了准考證,後來還改了學籍,讓我能夠順利的參加考試並且考上大學。”
談笑扭頭看著窗外漸漸平整的地勢,出了山區就是平原,城市就坐落在平原上。陸楓沉默著,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那個人……”談笑眯上眼睛,“對我還算是不錯的。”她艱難的開口,似乎要進行一種客觀的評價,又似乎要在這種求證中尋找自己的平衡點,“我提的要求他從來沒有異議,不管多難辦都一一照辦。留級後,他回家來看我,讓我去他那裡被我拒絕後,他就要搬回來,也的確搬回來了,可是看他天天給那邊打電話我就把他轟走了,臨走他也沒說什麼。我不讓他去醫院刺激媽媽,但是我也見過他站在病房外面看媽媽的樣子,現在想來,也許媽媽是想見他的。獨生子女的事情——有時候我真想相信他是無心的。但是,那個女人在我面前提起這件事的表情我永遠也忘不了。包括我後來舉報他殺妻,登報斷絕父女關係,那時候雞飛狗跳,父不父,子不子,但是我走的時候,他還是來送我。不過,我趁他們不注意,把那個女人連孩子推下月臺。那時沒有火車,我只是想讓他們嚐嚐生死的滋味!可是,救上來之後他打了我一巴掌,說:‘你和你媽一樣,都是瘋子!’就走了。那時候我才知道,他始終是我的父親,我沒法在乎他的話!大學裡有一陣子我糾結著對錯的問題,懷疑自己真的是瘋子,幾乎崩潰的時候是嬌嬌沒心沒肺的跑過來找我,她告訴我說,這不關我的事,是他們大人不成熟,我不能跟著胡鬧。我才如夢初醒,慢慢放開自己。”
陸楓撫著談笑的手,慢慢的說:“放開就好了,放開了就不要回去。嬌嬌說的對,你有自己的人生,你看現在你不是過的很好嗎?你媽媽在天有靈,肯定不希望你為了過去的事情繼續難過的。”
談笑點點頭,“嬌嬌也是這麼說的。她說雖然大家都是唯物主義者,但是如果唯心的想法可以讓人更欣慰為什麼不相信?!”她自嘲的笑了,“你不知道我那時候有多倔,人家勸我這些話,我就硬邦邦的說根本沒什麼在天之靈,死了就是死了。唯有嬌嬌胡攪蠻纏,最後還被她說服了。”談笑抬頭看天,白雲如絲,晴空如洗,“我真的相信,這世界——有神明。”
陸楓跟著看窗外的天空,談笑臉上虔誠而聖潔,讓他這個徹底的唯物主義者幾乎相信她說的就是真的。
良久,談笑才說:“其實有段時間我認為是我做的太過分了,就像人們在我耳邊不停說的那樣,終究是——有血緣的,逝者已矣,生者何必糾結。我也試著去想他的好,想他的不得已。可是……”她搖搖頭,“好比一隻手,手背已經傷痕累累不堪入目,我不可能刮掉手背的肉說,‘嘿它不存在了,我看不見了,我的手依然是完好的’!不可能!從那時起,我就知道,我只能離他們遠遠的。怨也好,恨也好,離得遠遠的不碰它就好了。”
陸楓這才明白為什麼談笑一說到自己的家庭就諱莫如深,甚至一涉及這個話題就非常容易生氣。想來在自己家裡,談笑能那樣實言相告已經很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