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來到開封,西進新鄭門,走的是通衢大道。只見街道縱橫,十字相交。真像是方格子的巨大棋盤,走著走著,忽見三人急匆匆從他右肩擦過,不由順眼一瞥,不禁有些奇怪。這三人並肩而行,其實是兩人架著拖著一人。這被架的人戴一頂儒巾,衣服似嫌寬大,極不合身。他本以為是病人的,但越想越覺得不對,心中一動,便跟在三人後面。只見三人岔進橫街,朝一間旅舍走去,此刻天正黃昏,宋星也要投店歇息,便故意放慢腳步,待那三人進了店裡,才踱進大門,他要了間上房,由小二帶著他穿過院子,進了第二進小院左邊的廂房。小二走後,他關上門,閉目靜聽,正房裡有響動,極可能就是那三個客人。他想了想,決定出外吃一頓再說。
飯畢歸來,正好看見小二站在正房門口,跟裡面的客人說話。
小二道:“客官不要酒了?”
房裡一人應道:“夠了,小二你聽著,爺們這位大哥生了重病,不叫你就別來羅嗦,免得開門透風,懂了麼?”
小二道:“是、是,小的再也不來打擾。”
門“呼”一聲關上了。
小二搖了搖頭,徑自走了。
宋星進屋躺下,待天黑後再設法打探。
正房裡大概在吃喝,說話小聲,在廂房裡聽不清楚。宋星一骨碌爬起來,輕輕開了房門,踅進天井裡,運功於耳,勉強聽得見裡面的談話。
只聽一人道:“王大哥,兄弟不是不服氣,但人在江湖闖下個萬兒不容易。人要臉,樹要皮,他姓王的憑什麼對小弟指手劃腳,我毒砂掌李德貴也是在江湖上叫字號的人物,他姓王的不過仗著幾手暗青子。論真功夫,他王雲彪敢跟我姓李的過過招麼?”
王大哥勸道:“好啦、好啦,喝酒吧。李兄弟,你我相交多年,俱都是江湖上響響噹噹的人物。單說你毒砂掌李兄弟吧,陝西黑道上誰不認識你?就拿我鎮乾坤王國安來說。山東綠林道見誰不稱一聲‘大龍頭’?可如今情勢變了,自從來了屠龍和尚,來了黑心魔張泰春,就什麼都變了。不服氣麼?人家手底下硬著呢,陝魯道上,有誰是人家的對手?所以,兄弟,忍著點兒吧,人在屋簷下,豈敢不低頭?”
李德貴道:“屠龍和尚和黑心魔,我姓李的沒有什麼不服氣,可多臂猿王雲彪那小子,他憑什麼對你我兄弟發號施令?”
王國安道:“憑什麼?兄弟,就憑著屠龍和尚賞識他呀,算了算了,喝酒吧,人在世上哪有什麼都如意的?別說你我受人約束,屠龍和尚、黑心魔這麼俊的功夫還不照樣聽命於人?人上有人呀,夥計,不是有許多人,又得聽你我兄弟的?想開些,想開些。來,幹!”
李德貴沉默了一會,轉了活題:“大哥,黑心魔讓咱們把這老和尚弄到泰山去。到底要幹什麼呀?”
王國安道:“只有老天爺才曉得,兄弟別忘了,幹什麼都不許問,這老和尚是別的弟兄費了好大勁才弄到手的,今天才轉交給咱們,咱們只要送到泰山就算交了差啦!”
李德貴嘆了口氣:“想當年,你我弟兄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幹什麼自己心裡都清楚,到如今、可好,幹什麼都稀裡糊塗,不許詢問,不許多嘴,咱們又不是木頭,又不是江湖上的小角色,憑咱們闖下的萬兒,不該這般對待咱們,想起這些心頭就窩火!”
王國安道:“兄弟。要說什麼就在這裡說,說完了就扔,哪兒說的哪兒扔,全當沒這回事。可你對別人說話就得當心,要是讓屠龍和尚知道了,那可了不得,兄弟,千萬小心!”
李德貴衝動起來:“大哥,人掉了腦袋不就碗大個疤麼?”
王國安道:“兄弟,只怕沒有那麼痛快吧,不讓你遍受苦刑才是怪事呢!”
李德貴罵了一聲:“媽的”,不作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