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是繃緊的弦,終於,斷了。
“外國人都那樣,花樣多,實質少。”海倫娜即便為情色所迷也能牢記講究實質,更能訴諸行動。你聽她的語氣,斬釘截鐵,幻覺之下比行動更富實體,確鑿可查。我熱愛她這一點。我每一步都拖泥帶水,不明不白。海倫娜是我的光,我是那掙扎著想要發光的影子,所以在無奈最深處,我從美國來找海倫娜。
見面之前,我狠狠地預想場景,大多是我痛哭流涕。但海倫娜在我面前慌亂了,我出奇的鎮定。我說沒什麼了不起,重新獨身忽然發現了自由,回國前在公司裡還即興寫了歪詩。海倫娜很同情地望著我。我等她詢問我寫了什麼,她沒有問,我只好自己繼續。我說我的公司新進了批洋娃娃,我得到靈感。“目光裡/塑膠的味道/心/空空洞洞/而你/永遠地笑。”挺無聊的一首詩,卻是我的真心讀白。這一向來總忙著關心喬治的感受,試圖彌補情感破裂,忽略了自己的心。在海倫娜面前,我只說自己的心裡話。我念完後抿了口茶,茶杯放到玻璃茶几上,很脆很有質感的回聲,似乎半天來的對話全是虛縹的。海倫娜愣在那裡,因為面對好友,她不能輕易叫好,但也不能說不好,那多半是她的錯,無法再理解我了。在這種時刻發現友情出現了裂痕真是罪過。她認真地研習著她的茶杯與面前的茶几,俱皆完好彷彿是個奇蹟。後來,她說生意真的很忙,只能幫我報名參加了旅行團。她說:“你喜歡自然,這個團最好了,很多海歸精英都去,沒準你可以交幾個朋友,問問他們的生活狀況。”
這條旅遊專線是B城附近新開闢的,野味十足。驅車向北,山道起伏,一路青石黃土,八九個小時之後,眼前豁然開朗,彷彿天與地都跌落在草原上,城市的種種禁忌規矩也都甩出地平線,眼裡心裡只剩一望無際的綠。同行十來個人,一對對被染綠的眼睛,一下車就撒野。
那染了金髮露著肚臍眼的女大學生一路跟某酷哥放電,想盡辦法,此時直接拽了酷哥的相機,飛奔而去,又不時回身,逆風高呼:“你來追我呀!你來追我呀!”
“這可真是心聲啊。”導遊一句妙語,觀者全都笑翻。
笑比往常放肆,再放肆也超越不了草原的遼闊邊界。幾個青年野累了,直接躺到草地上呻吟:“B城裡的草坪永遠是請勿踐踏,只有這裡任君享受啊。”
參加這小小的旅行團大多是B城裡時尚青年,除了我。這年頭旅行的人們都帶了各類先進的留念裝置,數碼相機或是數碼錄影機;旅行的快樂大多來於積極準備留念,即便參加了這種追求野味的旅行。我的數碼相機比精英們的落後了兩三代,但沉甸甸地握在手裡,讓我聯想起少年時代的海鷗雙鏡頭相機。與往事的聯結讓我憂傷而沉默,我總設法踱到清靜的角落取景。草原的偉大在於公平,若是某歷史勝蹟,拍攝代表照片總需排隊,因為只有一個角度,甚至只有一種光照才能達到效果。草原就不一樣了,待久了,感覺地球的中心就在你的腳下,左移右移,同樣美麗的景緻跟隨著你,磊磊落落地鋪在面前,任你採擷。初始就像洗Spa一樣放鬆,漸漸地,這開闊平等的天與地讓我憂傷起來。難怪草原牧歌總帶些憂鬱。我反省自身的侷促,明白很多事都不在我伸手可及的範圍內——這便是我走到這一步的緣由吧。
旅遊團聯絡了附近牧民,由他們帶著我們騎馬觀光,最後還去蒙古包做客,喝羊奶用手抓烤肉吃,酒用大海碗上,酒在碗裡一圈一圈地晃漾,看著就醉了。我一想到行程結束,心下放鬆,非但笑了,還跟牧民斗酒。火之畢剝,人之笑罵,海碗之碰撞,漸漸地,匯成一個漩渦,我浮在漩渦的中心,飄啊飄,直到一個壯碩的蒙古漢子把我打撈起來。
他把我抱到馬上,飛到一片小丘腳下,後來又把我送回這附近,他最後一句話是用手勢打的,眼睛說的,因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