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機的扣蓋上,正給司機和售票員讓煙,彼此擠弄著眼說話。周水明看出來了,大概是司機常跑這趟線,馬師傅、楊師傅常坐這趟車,他們是熟人。周水明心裡一亮,覺得這個情況很重要,說不定日後用得著。他在腦子裡把這個情況留了個記號。一個人在車下買了一塑膠袋白包子,上來用黑手捏著分給幾個農民工吃,每個民工分得幾個。前面的雙人座位上坐著一個男青年,一個女青年。女青年披散著染成的紅頭髮,撒嬌似的趴在男青年腿上睡覺。女青年極瘦,極醜,像鬼。李正東碰碰他的腿,他一看,李正東在給他讓煙。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把煙接下了。李正東是他的同路人,他得跟李正東搞好關係。兩人把煙對著,似乎從此算是接上頭了,他對李正東笑了一下,李正東也對他笑了一下。李正東不適合笑,一笑他的嘴唇一緊,前面殘留的豁口就大一些。不過李正東笑得還是比較羞澀。李正東不大愛說話,醫生用針和線把他的兔唇縫上,好像把他的整個嘴都縫上了。周水明裡面坐著一個歲數較大的男人,看樣子至少有五十多歲。車開動了,他問那個男人,是不是出來打工的。男人沒說話,只點點頭。他問是不是去煤礦打工。男人仍不說話,只搖搖頭。
汽車出了城,一直向西南方向開。走過平原,進入淺山地帶,再進入深山地帶。然後從高山對峙的深山裡鑽出來,又漂浮在淺山地帶。路越走越高,汽車吼得像牛一樣,一直在下坡上坡。汽車開出不久,李正東就睡著了,睡得頭一搖一擺的。周水明警惕著,肚子裡的眼睛大睜著,過一個路的標牌他就看一個。他必須記住進山的路線,看看騙工的人到底要把他們帶到哪裡去。不過天色漸漸地黑了下來,路邊的標牌他就看不見了。他一時有些慌張,想起了一個詞,這個詞叫上西天。此時想起這樣的詞,讓他覺得很不吉利,差點打了一個寒噤。他很快對自己說,不要迷信,把上西天的念頭趕走了。一路有人下車,有人上車,汽車大概開了六個多鐘頭,在一個縣城外圍的路邊停了下來,楊師傅說到了,招呼他和李正東下車。外面黑糊糊的,並不到汽車站,怎麼在這兒下車呢?周水明下車一看,路邊停著一輛帶斗子的機動三輪車,三輪車司機上來就拍楊師傅的屁股,嘴伸在楊師傅耳邊說笑話。不用說,楊師傅透過手機跟司機取得了聯絡,讓司機在這裡接站。他們定是有一個組織,組織內部有著嚴密的分工,形成騙工、運工、用工一條龍。周水明問楊師傅,離礦上還有多遠。楊師傅說不遠了,上車吧!上了三輪車後面的斗子,斗子兩側有兩條豎座,馬師傅和楊師傅坐一側,周水明和李正東坐一側。周水明又問楊師傅,還要坐多長時間車。楊師傅的回答仍是含糊其辭,說一會兒就到了。三輪車拐上了一條土路,向黑暗中駛去。車輪子彈彈跳跳,車屁股調來調去,顛簸得很厲害。車屁股後面敞著口子,但外面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只有一團一團的土湧進來,土裡有一股嗆人的石粉味兒。周水明透過斗子前面的一點縫隙往前看,在車燈的照耀下,分辨出他們走的路像是一條幹河灘。就這樣又走了個把鐘頭,三輪車衝上一個斜坡,又開進一個很深的山溝,才在一個大鐵門前停了下來。車剛衝上坡頂,周水明就聽見狗聲叫成一片。他聽不出有多少隻狗,但從狗的共鳴聲裡,他聽出都是一些狗頭像獅子頭一樣大的大狼狗。周水明心中又暗暗記下幾筆,把用狼狗把門記成這類小煤窯的標誌之一。為了鎮定自己,他把群狗的叫聲記成對他的熱烈歡迎。
四
楊師傅、馬師傅把周水明、李正東領到一個窯洞裡,楊師傅說:“站好,讓齊老闆看看你們!”
窯洞有門無窗,一枚大支光的燈泡吊在洞頂,洞裡光線很亮。被稱為齊老闆的人在一張桌後坐著,冷冷地說:“有什麼可看的,只要不瞎不瘸不是母的就行。”
楊師傅說:“你倒是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