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係,他們快得很,一下子又從冰箱裡拿出來了。」
「希望如此。」
阿玲在冰箱裡拿出來以後,是一年後的事了。她跟另外一家公司簽了約,雖然還在拍戲,那聲威就不如以前了。她現在既非新人,又非老牌,半新不舊的一個女明星,人們漸漸對她冷淡起來。
她嫂子在老家天天咒罵她,「婊子長,婊子短」的,這女人神經有點毛病。親骨肉,有什麼不對,過一陣子也罷了,何苦這樣,她說阿玲的錢都是陪男人睡覺睡來的。她說是她親眼見的,假不了。
我覺得這才是本事哪!等閒的女人哪裡辦得到!這年頭人各有志,笑貧不笑娼,只要有辦法——人都得活下去呀,有什麼好笑的。生活反正就是那麼一回事。
我整理衣物,搬到師範學院的宿舍去,可巧就看到了阿玲多月前給我的電話。
我想了一想,撥了過去,聽的人說:「金小姐不在家,出去了,是哪一位?」
不巧。
我說:「沒什麼事,改天我再打來,謝謝你。」
後來覺得她幸虧不在,否則又得客套一番,她不見得可以對我嘔心泣血的訴苦,也許她沒有什麼苦。也許每個女明星,每個女人都有苦經。
她還年輕,她是不愁生活的,不用替她擔心。倒是我們小市民,物價一天漲似一天,維持生活水準,才叫人擔心呢。在師範學院裡我認得了一大堆新朋友,都是志同道合的年青人,很不愁寂寞,日子過得飛快,嘻嘻哈哈的,考試的時候緊張一陣子,過後又松下來,大夥兒吃皈喝茶,有時候旅行,經過家,我就作東,把大家都拉進老屋去休息,吃點心。
我不是明星,我不必偽裝我不是鄉下人。
做鄉下人有什麼不好?,頂別致呢。
在學校裡認得了一位男同學,很用功,人品家庭都很好,他向我努力的追求著,不是那種窮兇極惡的追求,而是含蓄,在意的,我一向都沒留意,直到別的同學提醒了我,我才注意到他,結果我覺得他實在很好,不到一年,就訂了婚了。
我的生命是一條直線,很順利,有時候覺得太順利了,很不相信自己有這種運氣。
畢業出來,大家找到了同一間中學教書,生活安定,我們想節蓄一年,便結婚。
阿玲也結婚了。
物件是一個開紗廠的男人,很有一點錢財,她結婚那件婚紗據說值好幾萬,看上去的確富麗堂皇的樣子,但是她還是那麼瘦。臉上憔悴之容不減,他們倆跪在神父面前,交換戒子,一雙新人彷佛沒有什麼笑容。
她找到歸宿了。
婚後她將息影。她宣佈。
其實她始終沒有成為一個大紅大紫的女明星。就差那麼一步,那個時候,她假如不與電影公司鬧彆扭,一直在原來的公司拍下去,她會成為真正的明星。
現在也好啦,做其少奶奶。
電影畫報把她的新居拍照登出來,真美侖美奐,應有盡有,什麼水晶吊燈啦,銀子的茶具啦,滿房名貴地毯啦,歐州運來的傢俱啦,一張床是心型的。我覺得絕是絕了,也真夠俗的。
看來人一進了電影圈,大概是離不了做戲的,他們忘了,於是做人也就與做戲一樣,這屋子跟那一日我們瞧過的電影佈景有什麼不同?
不過只要嫁了,就好了。從此以後,她做戲只做給一個人看,再也不必拋頭露面了。
正當我們在籌備婚禮的時侯,報上又登出訊息:金玲兒復出!
我吃一驚。凡女明星復出,那情形,簡直就等於大告而不妙,即使結婚息影前是個十二分紅的人,復出只剩三分光彩,況且阿玲——
唉,怎麼一回事?
這是多麼不聰明的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