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下。好了。一雙張嘴的鞋閉嘴了。
“五分錢。”他說。
摸出五分錢,想放在他手上。老伯嘴巴朝小木櫃裡呶呶:“放那裡。”那裡面也有錢,都是五分的。
就算認識老伯了。除了下雨天,老伯跟鐘點一樣準。我們一吹上班號,老伯肯定在。
就是不知道他中午飯吃什麼?坐在飯堂裡,我老是看他。
終於發現了,老伯吃煮熟的地瓜,還有鹹魚。放在一個大杯子裡。幾口地瓜,一口鹹魚。伸長脖子,喉嚨聳一聳,再吃。最後一抹嘴巴,兩隻手在圍裙上蹭蹭。
為什麼不喝水啊?我看得都噎死了。終於忍不住拿了一茶缸水。
老伯的眼睛從皺紋裡鼓出來,差不多都要掉到杯子裡去了。把臉伸到杯子裡,就聽得咕咕咚咚。我也跟著咽口水。當他把臉抬起來的時候,皺紋裡全是水汽。
“你不要給我水,我有喝的。”老伯指指遠處,那裡有一條水渠,澆地的。
“牛喝那裡的水,還拉屎。不衛生。”
“你說我吃牛屎?”老伯臉都縮起來。
我不管,只要看到老伯吃地瓜,就送一杯水。老伯從來不謝我。司務長知道了,說:“你這個人就是多管閒多吃屁。熱臉貼冷屁股。”
老伯的鞋刀還是刮臉刀。尖尖的刀子從臉上移過去,每一條皺紋在刀尖下拉開來,鬍子就從皺紋裡翻出來,老伯就用手指頭一抹。我看傻了。那刀子就認得鬍子,鬍子長哪兒,刀子就往哪裡走。老伯連鏡子都不照,閉著眼,手指頭東摸西摸。
“嘴邊上還有的。”我說。差不多就要伸手去摸老伯的嘴角了。
“知道。”老伯睜眼看我,就笑起來:“你這個北方兵好玩。”當地人背地裡會叫我們:北方兵。閩南音就是“ba ga biang”有一點篾視我們的意思,至少老兵是這麼對我們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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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水仙花的鞋匠(2)
“你罵我們啊。”
“沒有啊,你們北方人就是這樣叫的啊。”
“我不是北方人。我是南方人。”
“就是啊。出了我們閩南都是北方人。”
我就笑起來。那時候,真想當北方人。說話多好聽啊,突然就成了北方人了。
“老伯你是哪裡的?”
老伯手停下來,瞪著我:“問這個幹什麼?我是貧下中農。”他舉著刀子,“我補鞋子是有大隊證明的。”
老伯的頭髮是村子裡的一個老頭給他剃的。老頭是個剃頭匠,也是一副擔子:一頭是個大木櫃,放著剃頭的傢伙;另一頭是一個木架子,放著一隻銅臉盆,洗頭的。木架上還掛著一條帆布條,磨剃刀的。通常就是老伯刮鬍子沒幾天,老頭就來給老伯剃頭了。
剃個鬼啊!就那麼幾根頭髮,趴在頭皮上,太陽就從頭髮中間舔著頭皮,舔得死亮死亮的。老頭就蹲在老伯身後頭,拿把剃刀把幾根頭髮削削齊。兩人說什麼,聽不懂,都是一些人的名字和事情。兩人就笑,一個臉上一團皺紋,另一個嘴裡缺東少西。完事了,五分錢。和補鞋一個價。
我就傻站在一邊,笑。
老兵就說我:“沒事不會學習學習毛主席著作、到菜地勞動?成天跟鞋匠胡扯什麼?”
胡扯好啊。喜歡看老伯縫鞋子、刮鬍子、剃頭。
有一天就看到了老伯在幹別的事情,他手裡有了一顆水仙頭。
老伯把水仙頭的外皮全削了。在水仙頭上用削鞋底的小刀剔來剔去,粘粘的沫子就沾在他手上。
“你這是幹什麼?”
“刻水仙。”
“我知道啊,刻水仙幹什麼?”
“好看啊,過年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