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心裡一陣噁心,馬上走進浴間裡去,把門拉上。
她聽到母親對父親說:“小姑娘大了,你一直講這種話,難聽死了。”
“不說,她怎麼知道厲害。”父親不以為然地說。
父親的聲音,因為常年在講臺上講課的關係,一到激動起來的時候,就是字正腔圓的滔滔雄辯,讓簡佳聽得頭皮發麻。簡佳知道自己不是爸爸的對手。簡佳想,爸爸之所以把世上所有的男人都說成是大色狼,也許是從他自己的心情出發的吧。他一定不知道她也知道了他和媽媽之間發生的事情,媽媽不會告訴他的,要是他知道了,他一定說不出這樣兩面派的話來教訓簡佳。
可是他又會怎樣呢?這是簡佳所想象不出的,他會非常的羞愧嗎?
那是在簡佳上初中的時候了。
有一天,放學回家,看到媽媽不在,爸爸在翻媽媽的衣服,把媽媽的洗臉毛巾也拿出來了,還拿了一個藍色的臉盆。
爸爸說,媽媽住醫院了。
簡佳嚇了一大跳,手都涼了,自己緊緊握著拳。
爸爸看了一眼簡佳,笑了,他說:
“不要緊的,兩個星期就可以回來了。”
“媽媽怎麼了?”
“不怎麼。”
“那為什麼住醫院?”簡佳覺得父親曖昧態度很奇怪,她想,一定發生了大事,是爸爸怕嚇著她。她想到了死。
爸爸說:
“你和我一起去看看媽媽把,去了就知道了。”
他們就一起去了醫院,那是棟紅色的大房子,每扇窗子都掛著藍窗簾。
爸爸對看門的人說“婦產科”,聽得簡佳一派絕塵的心咚地一跳。
那是簡佳第一次看到為女人開的一個醫科,長長的,綠色的走廊上,像鴨子一樣搖搖擺擺地走著女人們,她們的難看驚呆了簡佳。她走在爸爸的身邊,突然覺得羞愧得無地自容,可是,走在走廊裡的女人們,還是照樣子地走著。
他們看到了媽媽,媽媽要在醫院裡作人工流產手術,媽媽不當心懷了孕。
簡佳從來沒想到爸爸和媽媽,他們居然有那種事。
簡佳坐在媽媽的床角上,低著頭,她不能看媽媽的臉,她覺得她非常噁心,媽媽天天教自己怎麼警惕男孩子,女孩子的名聲是最重要的,什麼什麼。可是她自己揹著她,又做了什麼。
那個在醫院的傍晚,對簡佳和母親的關係來說,是個新的開始。
從此,簡佳再也不靠在媽媽身上撒嬌了,她甚至有很長的時間不叫媽媽,她只是說“唔”。她們之間的所有的門和窗都被簡佳為母親而害羞的、低垂眼睛的神情關上了。媽媽從來沒有問一聲為什麼,可是她不再對簡佳說那些事情,她的臉上有時在簡佳突然正視她的時候,會飛紅了,躲閃著,說話結巴起來。
正在青春期的簡佳,常常這樣捉弄媽媽。
那種情形,就像在中學裡,看到平時一臉正經的年輕女老師一天天地,肚子大起來,要生小寶寶,學生心裡奇異的,好像被欺騙和侮辱的感情。剎時間,他們的位置起了變化,被督導的,變成了揭露見不得人的隱私的執法者。
簡佳和母親的戰爭,誰都沒有讓爸爸知道。
簡佳不想這麼快地從浴室裡出來,可她四下裡看看,實在沒有事情可以做。簡佳家住在一棟殖民時期的老房子裡,浴室十分寬大,有整整一面牆是大壁櫥。簡佳在那裡有自己的一格,放不用又不捨得丟的東西。
爸爸媽媽那樣的老大學生,有的是老的發黃了,也不願意丟掉的書。
她開啟屬於自己的那扇白色的小門。
裡面有一些磁帶,那是上個夏天打算與和和一起考英文系的時候,上夜校錄來的聽音的磁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