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翠軒中茶客寥寥,東首一桌,獨坐一個老頭,見甘呂等四人進來,似乎頗是留神,看了又看。呂四娘見這人面貌頗熟,一時卻想不起來。
坐了一會,竹簾開處,那舟中的美少年走了進來。甘鳳池見他氣宇軒昂,英華內蘊,暗自留心。那少年也衝了杯藕粉,泡了一壺龍井,憑欄坐下。雙目炯炯,目光對甘鳳池這邊投射過來。
呂四娘和魚娘都改了男裝,那少年目光橫掃過來,魚娘不知不覺低下了頭。呂四娘悄悄在桌子底用腳碰了她一下,道:“五哥,你看這湖上的睡蓮,古人詩云:留得殘荷聽雨聲,但聽那游魚磔磔之聲。現在雖無細網,荷也未殘,看那荷上圓珠滾動之狀,令人益增喜悅。”魚娘一聽,知是呂四娘暗中提醒於她,故意叫她做五哥,讓她記起自己是個“男子”。心中不覺好笑,但轉念一想,又不禁悚然暗驚,自己這一無意之中,露出了女兒羞態,若然給這少年看破,豈非不便。
那美少年卻似並不怎麼注意,掃了呂四娘一眼之後,眼光又移到孤單老頭身上,那老頭似有了幾分酒意,倚欄吟道:“問訊湖邊春色,重來又是三年。東風吹我過湖船,楊柳絲絲拂面。世路如今已慣,此心到處悠然。寒光亭下水連天,飛起沙鷗一片。”
這是南宋詞人張於湖的“西江月”詞,那老者唱來,似頗多悵觸。那美少年擊節稱賞,一歌既終,果然驚起幾隻蘆葦中的沙鷗,振翅飛去,那美少年忽然站起身來,走到那老者桌前,深深一揖,說道:“老丈一定是車老伯了。”那老者還了一禮,道:“李公子,我與尊翁一別三十餘年,想不到今日還能見你。”
呂四娘心頭一觸,猛然記了起來,這老者一定是壽昌書院的“山長”車鼎豐無疑了。原來昔日呂四孃的祖父呂留良設帳講經,浙西浙東許多儒生都曾來聽他講學,壽昌書院的“山長”(相當於今日的校長〕車鼎豐也曾來聽過,那時呂四娘年紀很小,大約還未滿十齡,之後呂四娘在邙山獨臂老尼門下學技,就再也沒見過了。只後來聽父親說過,這車鼎豐雖在壽昌縣出生,但卻在四川長大,聽說他少年時頗幹過一番事業,至於是什麼事業,父親並未言明,呂四娘當時年輕,也沒有問。後來偶然曾聽鄉先輩談起,這車鼎豐廿七八歲時始歸故里,閉門讀書,不到十年,居然成了通人,雖然一半是呂留良指點之功,但他本人的天資毅力,也真令人佩服。
這時那“李公子”和車鼎豐正在娓娓而談,話聲說得很低,好像怕人聽見。呂四娘心想:這兩人看來似是世交,但聽這車鼎豐所說,他和這少年的父親一別三十餘年,那麼他們離別之時,這少年一定還沒有出生,何以車鼎豐一見他便叫他做“李公子”,好像早已知道了這少年的來頭?
那少年和車鼎豐談了一會,站了起來,叫茶博士過來結帳,老者也站了起來,作勢欲走。那少年忽然又坐了下來,眼看外面,露出驚訝之容。呂四娘轉頭一望,但見竹簾開處,走進來三個女人,二個是青衣婦人,一個是李明珠,還有一個是隻有十四五歲樣子的小姑娘,生得非常可愛,進來時微微一笑,右臉現出一個深深的酒渦,頓覺滿座生春,平添生氣。
呂四娘心中一驚,但覺魚孃的手微微顫抖。呂四娘知道這青衣少女一定就是那日捉她的人了,急忙把她的手緊緊捏了一下,示意叫她鎮靜。
魚娘一想,自己已經改了男裝,那青衣婦人未必看得出來。而且又有江南大俠甘鳳池和呂四娘在座,即許真的給她青破,打將起來,自己這邊也一定不會落敗,何必怕她。如此一想,心裡寬了許多,裝做若無其事的看湖上風景。
李明珠走了進來,也揀一張靠著欄杆的桌子坐下,拉著那女孩子的手笑道:“小妹妹,你看這裡的景色比京城北海如何?”那女孩子又是微微一笑,兩隻眼睛圓溜溜的四面掃射。
正當此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