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仙此刻不過化成了一隻蚊子,跌落在花根之下,仰頭去瞧,便如巨樹森林一般。頭頂花香馥郁;身下卻泥濘不堪,想是方澆過水。本仙一雙蚊子雙翅沾了泥漿,再也飛不起來。藉著這小短腿緩緩爬了起來,一步步吃力的向外挪。
浮雲殿的亮光透了過來,那高坐雲端之人立時襯出了我的狼狽來。我從不曾想過有一日會遙遙仰視他。此刻雖然在殿外,並不能瞧見殿內風光,然而我內心卻深刻著他淡漠的高坐寶座之上的身影,那早已模糊的面目漸漸清晰,彷彿連眉間倦意也瞧得清清楚楚。就在半刻鐘之前,就在飛進浮雲殿之前,我內心還是極為心疼他這些日子的忙碌。
可惜此刻我心中並無痛意,彷彿給人迎頭一棍子打得懵了,還未曾感知到那遲遲不肯降臨的痛意。只是詫異自己手腳這般發軟,竟然無用至此,連一小片泥濘也走不出,在此掙扎許久。
到得最後我索性掩翅躺在泥濘之中,地為鋪天為蓋,思緒亦如身下泥濘,混沌不堪。也不知過得多久,殿外光明早已散去,我詫異的抬頭去瞧,原來浮雲殿不知何時已是闃黑一片,宴飲早罷。天空中烏雲翻滾,將繁星寂月盡皆遮掩,四周一片黑暗,我木然化出原身,在後殿尋得湖中將身上泥濘衝淨,溼嗒嗒潛回雀羅殿。
連我自己也不知道要回殿作什麼。
……此間令我留戀者,唯此一人。
雀羅殿內亮若白晝,守衛侍從盡皆不見。我緩緩推開殿門,立時被人捏著肩膀拖了過去,一連串焦灼的聲音在耳邊連珠炮響起:“青兒,你這是去了哪裡大半夜的不見影子,真讓我焦心。”又摸著我溼透的衣衫,急道:“這是怎麼回事?跌進湖裡去了嗎?”說著動手動腳,便要將我身上溼衣脫下。
我細細凝視夜明珠下這張纖毫畢現的臉,心中寒徹,竟然也笑得出來:“三郎,你說你任我欺負的!”
他忙著拿了巾子替我絞頭髮,隨口應道:“自然。”
我忍不住慘笑出聲:“假如此刻我說我想打你一頓洩憤,你應是不應?”
是了,我摸黑穿著這一身溼嗒嗒的衣衫狼狽回來,不就是心有不甘麼?假如能將他暴打一頓,是不是心底就不會這般的寒意涔涔,這般的茫然痛楚?滿心的濃情蜜意皆化作了透心寒涼!
他笑得真誠無偽:“我答應過青兒的何時曾反悔過?”
他話音方落,我便一拳擊了過去,臨到他面門,見得他依舊泰然自若,目中含情,溫柔替我絞著胸前的溼發,心中一痛,這拳頭便失了準頭,擊中了他的左肩。他疼得鬆了手,怔怔朝我瞧來,大約是想不到我為何會下此狠手罷。
然而我又如何說起?
心中碎成片片,片片皆無可訴。不若掄起拳頭來。很快他身上便捱了重重的幾下,我心中塊壘難消,沉沉壓著令人窒息,那拳頭便疾風暴雨擊到了他身上,狀若瘋狂,直到雙臂被他攥住,方才瞧見他唇角滴滴落下的血跡。
他目中暗影沉沉,驚詫連連,低低道:“青兒,你怎麼哭了?”
我伸出手去,徒然的想要拭淨他唇角的血跡,忽然又想起浮雲殿那驚天一幕,手便生生僵在了半空。
他卻抬手在我面上拭擦,我這才茫然發現,原來早已淚流滿面。
要怎樣的堅忍才會作出這幅深情款款的模樣來?
我狠狠推開了他,瞧見他驚詫的目光,揮手如刀,狠狠劃下一片衣角捏在手心,略一用力便碎成片片,被我一揮手散落在地,恍若夢遊:“岳珂,從今往後,你我流水西東,永不復見!”
他震驚的捂著胸口,驚慌之極一般:“青兒,你這是要去哪裡?到底怎麼了,你總得告訴我吧?”
我嘲諷一笑,隨手打出一道仙障,將他困在裡面,決然的,一字一頓:“永不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