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比一年變得更柔軟,更慈愛。有時,幾乎是軟弱的,也幾乎是寂寞的。這種情緒,是雪珂無法體會的。雪珂總認為,所有的“故事”都是年輕人的,四十歲的女人已成古董,該收到閣樓裡去了。有一晚,雪珂大驚小怪的對她說:
“媽,如果你開啟一本小說,發現它在寫三姐妹的故事,大姐五十三歲,二姐四十七歲,小妹妹四十歲。這本書你還看得下去嗎?”這就是雪珂。她那麼多情善感,那麼肯用心去體會人生,那麼細緻而深刻,她依然無法以她二十歲的年齡去接觸四十歲的心靈。書盈不怪她,這是自然,她從沒有經歷過四十歲,不會了解那種年華將逝,歲月堪驚的敏感,更不會了解屬於裴書盈那份“新酒又添殘酒困,今春不減前春恨”的情懷。
裴書盈不會要求雪珂什麼,她從不要求雪珂什麼。自從和遠航分手,她就覺得對雪珂有某種歉意,破碎的家庭對孩子總是缺陷。尤其,當她發現雪珂對遠航那份感情,那份崇拜與依戀之後,她就更加歉然了。母親,畢竟不能身兼父職,母親是纖細女性的,父親才能滿足一個女兒的英雄崇拜感。
裴書盈知道雪珂為了那個婚禮,消沉過一陣子。但,雪珂又在別處找到了她的英雄。這樣也好,這樣也好。書盈以她的母性,敏銳的觀察過唐萬里,以她的女性,更深刻的觀察過唐萬里。她接納了這孩子,心底唯一亮起的紅燈是“太年輕”。年輕往往會造成很多錯誤,她嫁給遠航的時候才十九歲。不過,她沒有做任何表示,唐萬里或者不夠英俊瀟灑,但他的的確確是優秀而迷人的,尤其他那頗富磁性的歌喉。她真喜歡聽他用自編的“民歌”(為什麼學生歌曲偏偏叫“民歌”,搞不懂!)低低柔柔的唱:
“聽那細雨敲著窗兒敲著門,
我們在燈下細細譜著一支歌,
如果你不知道幸福是什麼,
且聽我們低低唱著這支歌!“
讓那孩子幸福吧!四十歲的女人沒有故事,四十歲女人的故事都寫在子女身上。這天,下課以後,雪珂發現家裡的杜鵑花開了。她從不知道杜鵑花有這麼多的顏色;客廳裡是大紅的,陽臺上是金黃的,自己臥室裡是粉紅的,母親房裡是純白的。杜鵑,嗯,她在房裡跑來跑去,到處找尺找鉛筆找刀片找繪圖儀,要畫一張廣告海報。唐萬里盤膝坐在地板上,只管調他的吉他弦,兩條腿盤在那兒還是顯得佔地太廣,雪珂好幾次要從他腿上跨過去,他就舉起吉他大聲喊叫:
“不許從我身上跨過去!會倒楣的!”
怎麼有這些怪迷信?二十歲的世界裡有時也有上百歲的迷信。有天,書盈發現兩個年輕人猛翻一本姓氏筆劃學,為了給合唱團取名字。取名字前居然要算筆劃是否大吉大利。
“杜鵑,”雪珂嘴裡在喃喃自語。“杜鵑口香糖,怎麼樣?”雪珂忽然問唐萬里。“少驢了,沒有人用杜鵑當口香糖名字,”唐萬里說:“怪怪的!”“怪怪的才好呀!”雪珂說:“這叫出奇制勝!”
學校里正在教廣告學,雪珂主修電視廣告,整天把廣告句子背得滾瓜爛熟。“我問你,七七巧克力不是也很怪嗎?琴口香糖不是也怪嗎?你知道夢17是什麼?”
“是一支歌!”唐萬里叫著。
“去你的,是一種化妝品!”
“好吧!你就製作你的杜鵑口香糖!我幫你想廣告句!”唐萬里歪著頭,撥著弦,順口唸著:“杜鵑有紅也有白,杜鵑有黃也有紫,吃片杜鵑口香糖,包你馬上翹辮子!”
“什麼?”雪珂大叫,撲上去抓著唐萬里的胳膊亂搖亂晃:“你說些什麼鬼話!”“吃了你的杜鵑口香糖,不中毒中得翹辮子才怪!”唐萬里笑得跌手跌腳,連鼻樑上的眼鏡都搖搖欲墜。他笑得那麼開心,那麼爽朗,使雪珂也忍不住跟著笑起來,兩人笑得在地板上打滾。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