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聲鐘響,钁頭高舉,晚舉不行,早舉也不行。要整齊劃一。
每當山上山下開始戰天鬥地時,他就騎著高頭大馬四處巡視。他會眯起一隻眼,瞄著田中的隊伍看,排隊刨地的人,腳在不在一條直線上,舉起的钁頭,在不在一條直線上。不在,便反覆操練。
夜晚,他照例找人談話,只是現在的談話方式比較從容了,溫和了,節制了。
他開始愛惜自己的精力。他任重而道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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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草帽山建設得越來越輝煌,很誘人的。
不過,一陣又一陣風吹過,草帽山的故事越來越稀薄了。
當人們撩開晨霧,朝那個方向遠遠望去時,似乎還有遠遠的影像?
佛的金缽還在天地間閃光?
風,吹著。
十年夢魘·《石頭城》(1)
誰知道這座石頭城呢?當謎一樣的霧氣在晨光中漸漸淡化時,它就灰白灰白地一點點顯露出來。青色的藤蔓歷史一般爬上城牆,像悲劇的扉頁,淒涼而黯然。
地平線橫在不遠不近的地方,幽幽的一抹青綠塗在地平線上。我們猶豫了再猶豫,終於踏進了石頭城。
一片淒厲的慘叫像灰色的敗葉從樹上脫落下來。箭一般的鐵雨迎面射來。一幢幢黑魆魆的房屋,有一方方白亮的燈窗。那是一排排直愣愣注視你的眼睛。你膽戰心驚,你不敢停步,你徑直前行。你終於分裂了,靈魂與肉體都分裂了,到處是尖銳的聲音與顏色。
黑暗被粉碎了,攪拌進了光明,於是更混沌,更沒有輪廓了。你就在破碎的靈魂中行走了。你想到,人類只有一個靈魂,於是,所有的故事便都在你的靈魂中了。各種各樣的面孔在前後左右閃動著。你和他們打成一片。你和他們沒有分別。你的界限喪失了。他們的邊緣也失去了。天下的一切也便都合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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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令人窒息的黎明。所有的幾何圖形都稀薄得不復存在。所有的色彩都淡薄得沒有差別。石頭城就那樣若有若無地擺在天地間。像一塊從冰窖裡取出來的巨大冰塊,帶著朦朦朧朧的汙穢神志不清地融化著。半透明,半不透明。最後,它既像固體,又像液體,還像氣體,糊糊塗塗地懸浮著。
你進到城裡,灰白的街道像一卷廢膠片一點點鋪展開,兩邊那灰汙汙的房子,像在空氣中畫的一樣,令人捉摸不定。
突然,你站住,面前立著一個陰森恐怖的人。他很高大,披著灰色的風雨衣,雙手插在口袋裡,看不清他的面孔。你聽不懂他發出的聲音,但你知道,你此刻必須聽從他的命令,到一個你該到的地方去。
你就乖乖地跟著他走。你又發現,左右還有兩個穿白大褂的人跟著你。他們是沉默的,也是面目不清的。
於是,灰色的街道橫橫豎豎地過完了,你便進到了一幢灰色的房子裡。這座石頭城裡的房子都一個面目,你也便無法分清這一幢有何獨特。只隱隱約約記得,門上有奇怪的號碼,那是令你麻木不仁的一串數字。
你被溫和的聲音誘導著,進到一個房間。這裡有單調的四壁,有單調的床鋪、桌椅。你繼續被溫和的聲音誘導著,乖乖地坐下,任憑他們捲起你的袖子,有針管伸過來,尖銳的一刺,扎進去了,沒有什麼疼痛。安靜的液體滲透全身。
你便呆呆地坐在那兒了。那些看不清的面孔相互交換了一下眼色,拉上門走了。聽見門鎖咔嚓一響,你被絕對保險地存在這兒了。
你在迷迷濛濛的霧氣中尋找著自我。煙騰騰的瀰瀰漫漫。你覺得整個世界是個巨人抽菸時噴出的煙霧,一個個圓圈在擴大,在繚繞。
你像在混濁的液體中懸浮,身不由己。你伸出手想抓住什麼稻草,然而,一切都虛無沒有實感。你就飄啊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