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團長鬥了斗膽子,翻身騎上了團長的騾子,一溜煙跑到草帽山頂,登上|乳頭崗,奮然敲響了金燦燦的大鐘。
太陽已經老高,紅彤彤的。副團長平日是個沉默寡言、唯唯諾諾的人,此刻卻顯出極其勇猛。他用力一下下敲著大鐘,感到舒心舒肺,全身抖擻,精神倍增。整個草帽山在他權威的鐘聲中都紛紛動起來,各路人馬,像訓練有素的蟻群排隊進入梯田,一片片钁頭高高舉起。副團長此刻明白了,為何團長平時能那樣精力過人,能那樣百戰不倦,他看了看還在餘音嗡嗡的大銅鐘,看了看手中的敲鐘槌,戀戀不捨地放下了。
十年夢魘·《草帽山的傳說》(7)
她拖著自己也感覺不清楚的身體,跟著隊伍進入田裡。她沒有抬頭的權利,她垂著眼刨地。刨一钁,把土疙瘩拍碎,再刨一钁。監視的目光掃過她的脊背。她不能幹得不好,否則隨時會成為彙報的材料:她也不能幹得太好,她不能使監視者完全沒有彙報的材料。
然而,她知道自己的身體支撐不住了,身體內部有變化了。她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變化。她只是朦朧感到帆船要出港了,要順流穿三峽而急下了。一切都不可扭轉了。身不由己了。
小號兵忠誠地守護著團部大窯洞。他怒氣衝衝地看著那些營長們拍拍手撤離這裡。平時,他們都對他挺客氣,因為他是團長的小號兵。今天,他們不再將他看在眼裡了,個個揚長而去,沒有一個人和他打招呼。他們把團長從大木頭桌上搬開了。
他賭氣地、委屈地在窯洞門口走來走去。中午了,他推開門,朝裡望了望,酣睡如舊。昨夜的談話太累了些。
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轉來轉去。看著山上山下,各路隊伍在戰天鬥地,他真怕團長醒不過來。
就在這時,團長醒了。揉著惺忪睡眼爬起來,莫名其妙地看著自己睡的地方。
小號兵撲進來,向他彙報一切。
他詫異地、陌生地看著對方,聽不明白這一切。
小號兵跑過去,拉開窯洞門,外面是中午晃眼的金色陽光。指示田頭吃飯休息的鐘聲在噹噹地轟響。
團長明白過來了。情況十分嚴重:吹號,讓所有的營長,再加上連長,還有,再加上排長,不,還要有全體班長,迅速趕到團部,參加最最緊急的會議。
小號兵雄赳赳地、忠誠地衝了出去,一霎時,金色的號聲嘹亮地撕裂了天空。
副團長被撤職查辦了,隔離起來進行審查。當副團長時有許多豐功偉績值得介紹,撤職審查時,又有許多罪行擺列出來。草帽山的一切都有最充分的理由。
外面山上山下的戰天鬥地,委託小號兵去全權指揮了。營、連、排、班長們都擠在晦晦暗暗的團部大窯洞裡開著緊急會議。所有的面孔都十分嚴峻,所有的呼吸都沒有聲音。副團長耷拉著頭,像條被打斷脖頸的狗,坐在審判席上。營長們正在義憤填膺地揭發他的篡權罪行。是他另立山頭,是他下令將團長搬下了大木頭桌,是他利用職權,強行召開了非法的會議。這一切都是蓄謀已久的。最最重要的是,他以往的忠厚老實,全部是狡猾的偽裝。全體草帽山人要擦亮眼睛,認清他的真實面貌。
有兩位營長,揭發加控訴,聲淚俱下,怒火燃燒,深刻檢查自己的識別能力太差,受騙上當。
團長蹲坐在大木頭桌的首席位上,寬宏地揮了一下手:下不為例。
兩位營長立刻解脫了,立刻煥發出新的戰鬥青春,立刻成為最堅定的草帽山人。
連、排、班長們,密密麻麻地擠滿了窯洞。他們更是義憤沖天,在營長們揭發控訴後,便舉起如林的手臂,高呼震天的口號。堅決擁護、擁護、擁護。堅決打倒、打倒、打倒。
有了這樣的鬥爭,上上下下的思想無疑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