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天使羚羊般的藍眼睛中噙滿淚水,她抬起小手,衝他招了招。
他走了,儘快地走了。他不能再牽累任何一個人。
他不知道,他被帶走後,這片貧困世界的人們都被驅趕到一個可怕的地方去接受改造了。
多少年後,當他有機會重回這裡尋找善良而貧困的人們時,這裡的一切早已成為廢墟。都荒蕪了。沒有人煙了。沒有留下任何痕跡,被殘酷的時間抹殺了。
梅林山莊在鐵青色的黑夜中,依然那樣安謐寧靜。巨大的密室,粗重的長桌上,正策劃著偉大的計劃。
屠殺的計劃。
要屠殺天空,屠殺大地,屠殺太陽,屠殺月亮,屠殺時間,屠殺空間,屠殺整個世界。
惟有屠殺,是建立最高秩序的最有效手段。
還要屠殺思想,屠殺語言,屠殺秩序以外的一切東西。
有秩序,才有山莊的安寧。有秩序,才有山莊內的各種滋補果品,才有白玉蓮花這樣高階的人參。
梅林山莊是秩序的化身,是秩序的結晶,是秩序的中樞。
梅林山莊是架無情的戰爭機器。梅林山莊是架殘酷的絞肉機,絞碎整個世界來滋補權力和秩序。
一支紅燭在一間巨大而幽暗的房間點燃著,昏昏朦朦地照著豪華的床鋪,豪華的傢俱,豪華的地毯,豪華的四壁。
一個美麗而憂鬱的女子坐在床邊的沙發上,手撐著臉,迷迷茫茫地想著遙遠的事情。
眼前的一切都那樣陰暗、模糊、朦朧。燭光像幽幽的靈魂在跳動。燭光映照出的一切都夢境般幽暗恍惚。
她在想什麼?
在想她的過去?白肚皮的黑狗在雪地中跑著。她穿著鑲紅邊的白裙子隨後跟著。就有金色的佈告。就有紅色的喇叭。就有巨大的陷阱。她墮入深淵,失去了以往的一切。
她的眼睛凝視著進入紅燭的火苗中。紅燭的火苗跳躍著,展現著一個空洞而虛假的世界。
這個世界,一切都是假的。門外面是否有腳步聲?什麼腳步?是伺候她的腳步,還是要她去伺候的腳步?
她輕輕摸摸自己的眼角,在那裡回憶自己的少女青春,在那裡添上自己的無限悵惘,無限麻木。
她的目光越來越矇矓,眼前一片黑黑幽幽,陰陰乎乎。覺得有一圈黑色的繩索正套向她,要勒死她。青色的漩渦在靈魂四周旋轉。她感到自己像片殘敗綠葉,在漩渦中團團打轉。她把生命化為了毫無意義的軌跡。她不過是這個世界附庸的附庸。
黑暗而幻滅的空中有一支長鞭抽響了。她的靈魂在長鞭下戰慄。肉體也一樣打著抖。她抱住自己的雙肩,瑟縮著。她不知道,她最終的命運是什麼?
牆上有一個鏡框,裡面有一尊令人敬畏而厭惡的肥頭大耳。她在他身旁站著。
危險分子終於被押送回來了。山莊裡的抽象人們鬆了口氣。他們終於可以交差了。在懸崖邊負責行刑而使危險分子逃走的兩個抽象人員已被判決。緝捕回危險分子的抽象人員則被嘉獎。這個山莊的賞罰還是分明的。恩威並施,原本就是秩序的手段。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重刑之下,必有奴才。對敵勇,對主乖,這是最完美的人才。
危險分子再次被投入黑牢。這次不急於執行死刑了,因為他出逃的時間太長了,散的毒也太多了,要詳細審問,要把他經過的每一個地方都搞清楚。任何一個聽他講過梅林山莊情況的人都應該抓起來,任何一隻有嫌疑的耳朵都要管制起來。
管制住耳朵,是管制住大腦的重要前提。
誰破壞對耳朵的管制,誰就罪大不赦。
任何時代都有那個時代的刑罰。刑罰進攻人的肉體,然後迫使你交出靈魂。因為,靈魂似乎是依附於肉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