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自破碎的門窗灌入,城樓之內一片狼藉,長孫衝被五花大綁死死的摁在地上,全無掙扎之力,淵男生倒是還站著,只是看著這道自門外緩步而入的高大身影,只覺得渾身顫慄、徹骨生寒。
身為高句麗眼下之領袖,十餘萬守軍的靈魂,擁有著至高無上權威的淵蓋蘇文居然離開了大莫離支府,來到這七星門的城樓之內……
用意為何,不言自明。
淵男生心中最後一絲僥倖也完全熄滅……
他兩腿一軟,“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以頭頓地,涕泗橫流,悔恨難當:“父親,孩兒知錯了!孩兒不該聽信長孫衝之蠱惑,可孩兒萬萬沒有背叛父親的心思,只想著能夠放唐軍入城,然後憑此功績與其商議,能夠保全吾淵氏一族……”
風聲在窗外呼嘯,夾雜著雪花自破碎的門窗捲入。
淵蓋蘇文披著一件斗篷,高大的身軀頂盔貫甲,背上負著五柄長刀,紅黃兩色的刀彩在寒風吹拂之下烈烈飛揚,一張長臉面容剛毅深邃,整個人猶如淵渟嶽峙一般,恍若戰神降臨。
一雙眼冷冷的盯著跪在地上的淵男生,毫無半分情感,好似在看一隻待宰之前咩咩叫的羔羊……
淵男生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好半晌發現父親一言不發,下意識的抬頭看了一眼,正好對上淵蓋蘇文冷漠的雙眸,心頭一顫,知道自己所有的謀劃在父親面前都已無所遁形。
從小到大,自己每當做錯事,越是狡辯就越是收到嚴厲的懲罰,這令他心有餘悸……
只能再次低下頭,苦苦哀求:“……父親饒了孩兒這一回吧,孩兒知錯了,自今而後願意讓出世子之位,盡心盡力輔佐二弟繼承父親的家業,若違此誓,天誅地滅。”
良久,淵蓋蘇文才緩緩說道:“你可知,你二弟此刻身在何處,所做何事?”
淵男生:“……”
心想二弟不是在牡丹峰提督“王幢軍”,等著護衛您自南門棄城而逃,前往百濟苟延殘喘麼?
不過父親既然在這個時候問這麼一句,顯然答案不會那麼簡單。
好在淵蓋蘇文也不打算讓他猜測,緩緩道:“你在這裡勾結唐軍,意欲開城獻降,斷送高句麗六百年國祚,綢繆著向唐人卑躬屈膝、搖尾乞憐,而你的二弟,吾的兒子,卻率領‘王幢軍’潛藏在安鶴宮後山的冰天雪地之中,侍機以萬餘血肉之軀衝擊唐軍數十萬之軍陣,只為高句麗能夠尚存一絲勝算!你可感到羞愧?”
淵男生一時間尚未明白淵男建何時率領“王幢軍”跑去了安鶴宮,而且安鶴宮不是已經陷落了麼?
一旁吐盡了苦膽水的長孫衝溫言卻是如遭雷噬,猛地抬起頭,不可思議的看著淵蓋蘇文。
“王幢軍”乃是他一直重點關注的軍隊,被唐軍上下視為高句麗最後的抵抗力量。可是先前所有的線索都指向“王幢軍”正在牡丹峰上,只等著唐軍兵臨城下之時,護送著淵蓋蘇文棄城而逃。
怎地就去了安鶴宮?
唐軍回饋給他的資訊,明確提及安鶴宮已然被薛萬徹攻陷,清剿潰兵之後已然會師南下直奔七星門而來。
若是“王幢軍”藏匿於安鶴宮後的山嶺密林之中,躲過了薛萬徹的清剿,而後趁著所有唐軍的攻擊都傾斜在平穰城下之時,陡然自安鶴宮殺出,然後直插唐軍後陣,甚至是撲向中軍大帳……
一股徹骨的寒意自心底升起。
安鶴宮先前是他的駐紮之地,換防之後他將安鶴宮的底細彙報給唐軍,其中自然沒有一字一句提及“王幢軍”——他自己都始終認為“王幢軍”在牡丹峰,時刻準備著護送淵蓋蘇文跑路,又豈會叮囑唐軍注意?
可現在“王幢軍”就在安鶴宮的後山之中,一旦其陡然殺出,給唐軍造成巨大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