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到了河堤那邊。春寶自然就有了聯想,轉身見後邊站著蓮。等腰三角形猛地少了一角,蓮覺得心裡空落落的不是味兒。蓮一臉狐疑地問春寶:“你這般興致勃勃,為何?”春寶笑而不答。
52.紅公雞綠尾巴(3)
後來的花燭洞房裡,蓮本本分分地盡了妻子的義務後,春寶才帶著舒暢後的滿足和疲乏,講了與宏的那場爭鬥。蓮一愣說:“這是真的?都成人羊了。”
蓮的話音未落,一曲柳笛水銀一般漫進來,是蓮最愛哼的曲子。笛音催眠曲似的喚起了春寶的鼾聲,卻直直地撼著蓮的心,她大睜著眼細細地品著裡邊的悽楚幽怨:
紅螞蚱,綠螞蚱,
見了公雞都趴下……
宏與胖妞是父母指腹為婚的“娃娃媒”。胖妞比宏小半歲,身架骨比宏還莽壯。胖妞能扛兩袋麥子繞打麥場轉三圈兒不臉紅,宏彆著勁才轉一圈兒就打腚眼兒裡憋出了一橛屎。胖妞十五歲就學著給宏做鞋,照規矩仨月一雙都做了一板箱了。胖妞常想看看鞋在宏腳上是啥般模樣,就截住宏問:“大小如何?胖瘦如何?合不合腳?”宏卻心不在焉地說:“大小都中,胖瘦都中,合腳得很呢。”胖妞說:“那是嫌我做得賴?”宏說:“不賴不賴,可真不賴。”胖妞說:“光說不賴,你咋不穿哩?”宏支吾著奪路就走。瞅著宏的慌張勁兒,胖妞掉淚了。按恩公河流域的婚俗習慣,管這種鞋叫“閨女鞋”,穿鞋如占身,好穿不好脫。留後手的小夥兒視這種鞋為鐵夾子,想退親時將鞋原數退還,省得人家舌頭打飄兒說:“給人家閨女鞋都穿爛了還能賴婚?不是隻好鳥!”
胖妞追宏,宏追蓮,三人酷若走馬燈裡的剪影。宏傷心,胖妞更傷心。胖妞對細腰豐臀的蓮又怨又恨又嫉妒:奶奶那幫子,一樣喝恩公河的水,吃蓮花山產的糧食,照蓮花村頭頂的日頭,她咋就託生得恁俊氣恁靈秀,臉皮嫩白得像雞蛋的二層皮,說話出氣都細膩膩的……老天爺咋會恁偏向她哩!
宏與春寶交手失敗後沒回家,用恩公河水抹拉一下臉,決絕地去敲胖妞的窗欞。胖妞聽出是宏的腔,急忙披了衣裳赤巴腳跑去開門。沒等宏說話,胖妞就喜成了淚人,當胸推宏一把,聲音從沒有過的發細發軟:“俺當是你不想要俺了哩,俺當是你不想要俺了哩……”
別看胖妞人高馬大,做事可不粗針大碼線。她想宏這當兵一走就鳥歸藍天,進籠子不容易不能再叫他飛了,得用根長線把他拉住,飛到雲彩眼裡早晚還得落回來。跟宏從城裡照相回來的路上,她就很堅決地把她那一瓢水潑地上了。宏起初還忽忽悠悠。胖妞邊解釦邊說:“礙啥哩,都當兵打仗去哩還恁膽小。你一走就得三年,沒準還鑽槍林彈雨哩。擱嘴邊的食不敢吃你傻不傻?再說都扯了結婚證了,國法都認我是你宏的人了,你還怵啥怵?”說著說著,便有一堆白光從胖妞的懷裡轟然閃出。宏如遇電擊,一下子暈眩了。
事後,宏才清楚感情可不是布袋,裝滿紅薯就裝不下蘿蔔了。這玩意兒像饞肉的胃,再飽也不會減了對肉的想望,還會更強烈更旺盛。宏這種感受是在登車離開時有的。蓮領著村裡有模有樣的姑娘為新兵戴花時,宏就瞅見蓮眼裡溼潤潤的亮,若兩汪幽深的秋潭。
在後來難捱的時光裡,宏常常在這秋潭裡恍恍惚惚地遊。蓮寫給春寶的信總是裝在印有一隻藍海鷗的白信封裡。海鷗不僅給春寶帶來了柔情蜜意,也回回載著宏翻飛,載著宏騰雲駕霧……
宏這隻風箏放出去了卻沒有飛起來,又一頭栽回了原地。因為胖妞的肚子太爭氣,宏才提前半年復員的。宏入伍的第十個月頭上,胖妞生下一對女娃。宏第三年回來探親時,大妮二妮都會抱腿喊爹了。胖妞說:“我得給你養個帶雀雀的。”宏說:“拉倒吧,你是想斷我的路哩。”再幹事時宏就戴避孕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