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這處人間的眼眸裡,靜靜盛著的無情?還是他在眾人憐憫的目光下,難堪赴死的狼狽?
抑或是,深深埋藏在心底,因恨得太過,所以不得不開始欺瞞自己的痛意?
在他生前的最後一段日子裡,所謂溫柔的誓言,已成了一現即逝的西日煙雲,而曾經以為,可以永遠這樣下去的幸福與美麗,實際上,竟是如此地不堪一擊?這教人怎麼能夠桕信?而他又該如何去相信,在這場荒唐悲劇中,頭一個背叛他的、傷害他的,就是他曾與她結髮數年的髮妻?
麻木的日與夜,靜靜在他的面前走過,漠地裡的風兒掏空他的思緒,一望無際的黃沙,無聲地撫平他那曾恨得無法自己的傷痛。
月裳為保後位,私下矯旨,將與他所有血緣之宗親全盤戮盡,而就在那一日過後,他已經全然地忘了,自那日起,他是如何扛著滕氏一族血債,艱苦地熬過風吹雨打的每一日,夜夜,他總是站在營外的漠地裡,遠望著他的故鄉,和過去他那太過天真甚至是愚昧的荒唐。
愛與恨,太沉重,即便那並不是由衷,但在愛情中受過的傷,在歲月的催化下,早晚終將成為另一個缺口。待到日子再過久了一點,那梗在他喉際裡怎麼也咽不下的憤恨。也終於只剩下一碰就痛,深刻人骨的記憶而已。
可是,總有些人與事,始終無法自他的心上走開,無論他再如何小心翼翼地閃躲。他的思緒總是下意識地避開所有關於月裳的記憶,怕想到她,他會再次羞憤交加,怎麼也爬不出那個往事中難堪的泥淖中;在子夜時分的黑暗裡,他總是睜大眼了無睡意,怕夢到他所有已死的親人們,會讓心底已是千瘡百孔的他,滿懷歉意的心頭會刺痛地再次淌血,也讓他再次無聲落淚至天明。
當桌上的鏡面忽地失去所有光彩漆黑一片,一股酒香,自子問的身邊傳來,她微微揚首,就見滕玉不知在何時。已命候在門外的鬼魅弄來幾壺酒,並一杯杯仰旨飲盡。
去年釀的新酒,火辣燙喉,不似陳年醇香的老酒那般甘美。滕玉沒有理會子問看著他的目光,逕自轉過頭去,盡情大口喝酒,並在酒酣之際,趁此鬆手與始終尾隨在身後的過去作別。
許多人都說,往事不記,明日就又是一個新的未來。
那,始終跟隨在身後的,是什麼呢?其實,往事不是不記。
只是不再去在乎而已。
無奈的是,他與所有曾陷在情字裡的人們都一樣,都太在乎,都放不開手,卻始終都放不開自己。到頭來,究竟是情字纏上了他,抑或他親手困住了滄桑?又也許,當年那般的年少輕狂,只看見了背影卻看不見自己,因此不識傷心事,更不曉,那在一刀兩斷後的血肉模糊。
看著他一杯接一杯地將酒灌下腹,絲毫不肯停歇,一杯杯美酒遭他狠狠吞嚥……子問望著他在被往事擄獲後,逼身傷口鮮血淋漓的模樣,並沒有阻止他將自己灌醉,此時此刻,她只希望,他能在醉了之後好好睡上一場,且在他的夢裡。全然沒有過去和著血與淚的追悔,或是那些非要他去為他們報仇的恨意影子。
她只希望,他能求得深深一醉,並且得到了安穩的一睡。
可無論喝得再如何多,那雙灰色眼眸的主人仍是神智清明,酒雖在腸中,欲醉,卻不肯醉……
“在我流刑回朝前,我曾想過,我能忍的……”他的目光看向屋裡幽暗的角落,
“即使她對外人道,她是被迫委身於帝也好,或是撒謊辯稱她是為了保全我滕家亦可,但,她就是不要親口承認,她之所以會做出那些事來,其實,全都是為了她的私心而已。”
“什麼私心?”
他緩緩側過臉,朝她低聲冷笑,“比起當一個宰相之妻,她更想當的是萬人之上的皇后。”
當下一陣耀眼的白光劃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