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行李包裡,不僅裝著喬煜送給她的那隻水晶羊,還裝著那套從看守所出來時陳峰帶給她的衣服。如火的紅色短袖,若雪的白色長褲。她只在那天穿了一次,便把它們換下來,隨時攜帶在身邊。�
她必須回家。因為她實在忍受不了失去愛的痛。彷彿自己動手從身上割掉一塊肉,這種空落和疼痛令她失眠,憔悴,恍惚,令她有肝腸寸斷的感覺。她需要親人的安撫。她希望藉助與親人的相見,藉助親情,來沖淡自己的傷痛。她感到自己太痛苦了,太孤單了。看到一片從樹枝上被風吹落的葉子,看到那種沒有依託、孤零零的、不知道何去何從的樣子,就彷彿看到了自己。�
還有,她必須回家瞭解一下魯小昆當初購買氰化鉀的具體情況。�
進站之前,董曉晗接受了火車站防SARS工作程式中的重要一環:測量體溫。這是旅客進站的必經程式,任何人不能例外。她的體溫為三十六度二,不知道算不算低溫。火車的硬臥車箱裡,冷冷清清,大部分鋪位是空的。只有稀稀落落幾個旅客,都戴著口罩,董曉晗除外。有一位旅客在與人通電話,一遍遍叮囑電話裡的人“勤洗手,多吃蔬菜和水果”。這讓董曉晗覺得十分可笑,這種可笑的感覺讓她的心裡獲得了片刻輕鬆。�
直到現在,董曉晗對SARS仍然沒有深刻的認識。喬煜送了她兩瓶84消毒液,一壺過氧乙酸和一沓口罩。這些東西全被董曉晗丟進角落,一次也沒使用過。魯小昆的事佔據了她的整個大腦,其他一切都變得不再重要。生命是寶貴的,人們對SARS的懼怕主要緣於對生命的珍視。
可為什麼就有人冒著償命的風險,拿寶貴的生命做賭注,去剝奪了魯小昆的生命?�
那位不甘寂寞的旅客又對著手機感慨:“唉,能夠自由地呼吸是多麼幸福啊……”�
能夠自由地呼吸是多麼幸福啊,董曉晗記住了這句話。�
火車嗚嗚地叫著,往家的方向駛去。�
上一次回家是去年春天。因為要結婚,在魯小昆陪同下回去向全家人報喜。那一次是歡天喜地、幸福洋溢的。買的往返機票,在ⅹ市下了飛機,魯小昆就直接從租賃公司租了一輛車。回家的幾天,每一天都是風風光光,好不體面,在眾多親戚朋友間,惹來一片豔羨的目光。拍著良心講,魯小昆是愛她的。新婚之夜他說過,他此生只愛三個人,一個是他父親,一個是他妹妹,另一個便是她。�
可是僅隔一年,再回來,只剩她孤獨一人。而且在他死之前,她背叛了他,讓他受了男人不可忍受的侮辱。他帶著受辱的痛苦,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遭人暗算,失掉生命。�
*9菖市火車站。董曉晗從出站口走出來,一眼便從人群裡看到了弟弟的身影。她在人流裡找了半天,沒有看到父親和母親。以往,任何一次回家,只要家人接到了電話,二老中必有一人趕來接站。即使她不願意他們來,他們也非來不可。有一次乘飛機回家,因為沒有直達的飛機,便到達相鄰一個城市的機場,父親特意乘了三個小時的長途汽車,趕去接機。�
可是今天,董曉晗沒有在人流裡看到父母的身影。只有弟弟曉潤,臉上帶著一縷疑惑,在等她。久別重逢的喜悅找不到了。董曉晗的心裡,冷清、失落、難過、悲傷的感覺在瀰漫。�
弟弟又長高了,看上去像一個男子漢了。他從董曉晗手中接過行李包,兩人對望一眼,默默無言地走著。走了幾步,曉潤忽然道:“姐,也許我不該多嘴,但你這個事,確實太離譜了,小昆哥一直對你很不錯啊,你怎麼能……”董曉晗擰頭看了弟弟一眼,站住了。旁邊恰好是一間小商店,董曉晗感到渾身無力,便一屁股在店門口的臺階上坐下來。弟弟看了她一眼,也坐下來。�
第十五章�(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