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扶搖山到太陰山五十多里,御劍卻不過片刻。
十方陣周圍殘餘的血腥氣繚繞不散,人已經走光了,有個別死了沒人埋的,屍體就孤零零地躺在了原地,等待和天地化為一體。
韓淵整個人像是已經化入了黑暗中。
聽見刻意放重的腳步聲,韓淵微側了側頭,神色晦暗,也看不出是他本人,還是他那個不大會說人話的心魔。
程潛將霜刃提在手裡,默不作聲地走過去,在他身邊坐定,從懷裡摸出了一個油紙包。
油紙包地邊露出一點油漬,還是溫的。程潛將紙包往韓淵懷裡一丟,拂開十方陣殘址上的塵埃,在一旁坐了下來。
韓淵開啟,見裡面是一包晶瑩剔透的松子糖,混著一股含蓄的桂花香,每一顆被切成拇指大,一個是一個,誰和誰也不黏連。
這大魔頭呆了一下,沒有出言不遜,也沒有感激涕零,只是拈起一顆塞進了嘴裡。
韓淵的臉頰瘦削得見骨,是一副薄命少福的刻薄樣,一顆糖塞進去,腮幫子便鼓起了一塊,他臉上還沾著血跡,品嚐得太認真,皺著點眉,一臉苦大仇深,像在咽藥。
他不停嘴,一時三刻,連碎渣都攏在一起,豪邁地仰頭倒進了嘴裡。
程潛在旁邊看得有點牙疼,便問道:“喝水嗎?”
“喝,”韓淵道,“齁死我了。”
程潛掐了個手訣,空中凝結了一把細小的寒氣,凝成了一個坑坑窪窪的杯子,又引來了些水,遞給他。
韓淵一口乾了,嘆了口氣,說道:“我這輩子吃過的第一口甜的,就是松子糖。”
程潛:“大師兄給的。”
韓淵看了他一眼,說道:“是你給的,我當時覺得不可思議,心說要是有這麼好吃的東西,小乞丐們打破頭、玩了命也要去搶的,你居然隨手就給了我,要不是缺心眼,就是對我太好。”
程潛笑道:“也沒有,就是當時看大師兄不大順眼,懶得吃他的東西。”
韓淵沉默了一會,笑道:“我想也是。”
隨即,他又問道:“還好嗎?”
不必言明,程潛就知道他說的是扶搖山,便輕描淡寫地點了個頭,說道:“跟以前一樣——等你將來回來自己看吧。”
韓淵頓了頓,古怪地一笑,說道:“快別逗我了,小師兄,師父臨終前和你說過什麼?‘有罪無可恕者,需由同門親自清理門戶’,你都就著糖吃了嗎?”
程潛轉過頭來定定地看著他:“你罪無可恕嗎?”
韓淵神色微微變化,只一瞬,程潛就看出來了,韓淵那個懦夫又跑了,跟他說話的人變成了心魔。
心魔韓淵懶洋洋地瞥了他一眼:“天衍處都成過街老鼠了,我看那皇帝家也壞得差不多了,氣數一盡,自然有人造反,我的氣也出了,心裡也爽快了,罪不罪的,你們說了算。”
程潛搖搖頭,避而不答,他看了一眼如霜的月色:“我走了,明天再來。”
“明天我要那個奶糕,”韓淵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補充道,“太甜了,吃完不舒服,再給我帶半隻雞吧。”
程潛擺擺手,霜刃如流星似的一閃,已經不見了。
等他回到扶搖山的時候,宴會已經散了,程潛徑直走回了自己的清安居,藤黃在等著他。
藤黃見他好像有些緊張,上前兩步接過他手中劍,低聲道:“少……掌門來了。”
“哦,我是來研究師祖留下的心想事成石的。”嚴掌門欲蓋彌彰地說道。
程潛瞥了一眼那傳說中供在不悔臺上的心想事成石,只見上面大喇喇地放了一把酒壺,也沒有拆穿他,隨口道:“研究出什麼了?”
嚴爭鳴瞥了一眼剛剛調到清安居里的藤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