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關哥哥事,是我們夫妻無福,”吳漢忽地換了個話題:“劉縯哥哥何日發喪?”
“明日。”提到大哥,劉秀神情黯然:“說來慚愧,大哥死得冤枉,我這個做兄弟的竟然遲至今日才能給他風光發喪,真是不義!”
“哥哥身負天下之寄,原也是不得已。”吳漢緩緩站起,撣了撣身上塵土:“請務必讓小弟祭拜劉縯哥哥,拜完他,小弟走才走得無憾。”
“你要走?”劉秀驚道:“如今哥哥方才得勢,正如火潑油般興旺,兄弟如此本領,方當重用,怎麼,這就要撇下哥哥不管麼?”
“不是小弟不念哥哥,”吳漢輕喟一聲:“只是經此家國之變,小弟方寸之心已亂,就算勉強留下,也是個無用之人,我這便帶了家母,回南陽故里耕讀度日,了此餘生。”
劉秀沉吟著,陽光透過濃蔭,照得他一張白淨臉孔陰晴不定。
半晌,他長吁一口氣,輕輕拍了拍吳漢肩頭:
“強扭的瓜不甜,哥哥只得由得兄弟了。”
………【(三十二)】………
南陽這地界位於南北之交,宜稻宜麥,此際正是初秋,稻穀登場,油菜飄香,農家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圍著田頭地埂忙得正歡。WenXueMi。com
天下還不太平,西邊、南邊打得正酣,剛由大新朝的郡尹、縣牧搖身變做大漢朝郡守、縣令的官老爺,催課的田賦徭役也著實不輕,可畢竟至少這南陽一代,農民可以安心下地,大姑娘小媳婦也能放心出門了,曾經橫行關東的盜賊,如今除了化作白骨的,剩下的不是變回農民回到了田裡,就是變做漢軍殺進了關中,老百姓過日子哪有那些子講究,天下太平不太平那是天下的事兒,村夫村婦,只消這一畝三分地太平無事,那便謝天謝地了。
於是謝天謝地的村夫村婦在田頭地埂忙得更歡了:兵荒馬亂這許多年,要拾掇得活計還多著呢。因此吳漢母子的馬車從他們身邊疾馳而過,他們都恍如不覺,該忙活什麼還忙活什麼,甚至都顧不上撣一撣蕩在衣襟頭髮上的塵土。
那邊桑樹下,荊釵布裙,手提盛水瓦罐的,不是桑桑姑娘麼?她遠遠瞥見車裡的吳漢,先是一喜,旋即恨恨瞪了馬車一眼,把身子使勁扭向反面。
“桑桑姑娘還梳著閨女的髮式呢,唉,都是老身不好。”
吳老太太瞥一眼桑桑的背影,又看一眼兒子沉如秋水的臉孔,和兒子膝上沉沉熟睡的斯原,眼眶不覺有些溼潤了。
車進穎川界,當地童子就已把“吳漢負義殺妻”的民謠唱遍街頭巷尾,南陽人重鄉誼,倒是沒有唱的,但不唱並不意味著不埋怨。
“兒啊,好媳婦就這麼死了,是孃的不是,娘心裡也後悔著呢,”車一顛一顛,吳老太太的聲音也一顛一顛:“可是人死不能復生不是?媳婦兒那麼做也是指著為你換點兒啥,你咋就這麼回鄉了?那媳婦兒不是白死了麼?”
吳漢用衣袖輕輕揩著兒子額上的汗珠,老孃的話他彷彿沒聽見一般。
換點兒啥?糊塗妮子啊,你的大好頭顱,只能為哥換來猜疑和禍端啊!不回鄉?我吳漢若不自己先吐出“回鄉”兩字,能不能回鄉還兩說呢。
他心裡這樣想,嘴上卻一字不吐,半晌,才淡淡道:
“娘一心讓孩兒當官,一心讓孩兒復漢,如今孩兒這官也當過了,漢也復過了,回鄉孝敬娘,好好教養孫子,種種地讀讀書,不是挺好的麼?”
吳老太太還未答話,膝上的斯原不知何時醒來,迷迷糊糊道:
“爹,奶奶,這是哪兒啊,外面綠油油、金燦燦的,多好看!”
“當然好看了,這是咱們的老家啊,你爹爹,你爺爺奶奶,你爺爺奶奶的爺爺奶奶,都是生在這兒長在這兒的。”